若要论能言善道,一向笨嘴拙舌,仅有些小聪明的宫子羽自然是比不过很有几分辩才的小机灵鬼宫远徵的,是以不免一时语塞。
可他却也实在是不肯略退一步,低头承认是自己猜疑错了,这才无心冒犯了徵宫一脉。
他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判断,只是奈何堂内诸人,除了金繁和雾姬,再没有谁愿意十成十地相信他说的话了。
——或许,原本还是有那么小猫三两只的。
只是在见过了他的胡搅蛮缠与宫远徵的振振有词……如此鲜明的对比之后,那些一开始还对他抱有期望与信赖的人便也翻脸无情地收回了自己的信任,要么是转而变得半信半疑了起来,要么是毅然决定,暂且居于中立地位,两不相帮。
——虽然他们不知道徵公子说的是不是真话,可他们的正经主子宫子羽……看上去实在是不大靠谱的样子。
就连一向顺着宫子羽的长老们,他们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了。
虽说比起宫尚角和宫远徵,他们当然是更加支持宫子羽来当这个执刃的,但……要说是角徵二宫,暗害了先执刃与先少主,几位长老对此却也并没有宫子羽以为的那么笃信不疑。
毕竟,宫尚角和宫远徵为人究竟如何,他们这么多年到底也还是看在了眼里的。
左看右看,竟无一人能为自己发声,宫子羽便也只好草率收兵,暂且中止了这场不伦不类,唯有自己在撑场面,唱独角戏的批斗大会。
他憋着这股子气,默默地扯开了话题,愤愤发言道:“我父兄受不得你宫远徵的这炷香,这里也并不欢迎你,你走吧。”
这,显然是他的负气之言了。
——我纵然说不过你,难道还不许我由着自己的性子,赶一赶客吗?
只是这一回,不消宫远徵再做出什么应对了,宫明商已然先他一步,冷冷地睨视了宫子羽一眼,再声音沉沉地发问:“宫子羽,你要自己想清楚,究竟是老执刃与唤羽哥哥‘受不得’,还是他们‘受不起’徵宫宫主的这一炷香。”
受不得、受不起——宫明商在说到这两个词语时,格外加强了音调,也加重了语气。
她是在有意强调,也是存心示警、意在威胁。
前者,固然可以说是宫子羽猜疑宫远徵之心不死,这才不情愿叫老执刃与宫唤羽受宫远徵这位“凶手”的礼,平白污糟了父兄的黄泉路。
可后者,却也可以说成是宫鸿羽和宫唤羽德不配位,实在配不上宫远徵这位纵是年少,却相当有为的徵宫宫主弯腰俯首,敬上这一炷香。
——毕竟,老执刃在位这么些年,确实也不见他做了什么成果、功绩出来,充其量也只能夸上一句守成、中庸而已。
此间差异,端看风声如何传扬,旁人如何理解罢了。
左右她与远徵既然来了这一趟,那么无论他们敬香与否,都实在算不上是失礼了,其余人也再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可以攻讦他们了。
正相反,既失言又失礼的人就此便变成了宫子羽——是他要倒打一耙,言语中伤他人,也是他有意阻拦,不许宫氏族亲敬上这最后一份心意。
要知道,时人事死如事生。
哪儿有人会砸自家父兄的葬礼场子啊?
就是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这么做的,他们担不起这个恶名。
天底下也再没有像宫子羽这样,宾客前来拜祭,你不受其好意不说,还要把人往外轰的主人家了。
总之,是要逞一时之快,出你自己的一口恶气,还是要保住你父兄的身前身后名。
——你可得自己想好了。
宫子羽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不错,他也确实不大听得懂宫明商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可他却幸运在有个比他机敏得多的智囊。
雾姬双眸一凝,锋锐的目光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宫明商的脸上。
宫明商则迎着雾姬的打量与审视,面不改色心不跳,反而是微微弯唇,朝着她莞尔一笑。
这两个女人倾向不同,立场相悖,阵营相对,就连她们决意保护的人也是不一样的,还恰恰好是一对冤家对头。
在这种种现实因素的叠加之下,二人如今对视,看似是云淡风轻,实则却是电闪雷鸣,火花不断。
只是,这场无言的刀光剑影并未被除她们还有青玉以外的任何人察觉。
良久,雾姬方才慢慢收回目光,她微微扯了扯宫子羽的袖子,附耳轻言起来。
……
若出于本心,宫子羽当然是不想妥协的,但他终究是个主见时而有、时而无,耳根子还忒软的人。
而雾姬,又是他如今“仅剩的家人”、“最最慈爱的长辈”,在这样的光环笼罩下,她的温言劝说,宫子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耳旁风一般,任它穿耳过的。
是以,他便只能耐下性子,听从姨娘的建议,强压着脾气,看着宫远徵一行人在他跟前故作姿态、装模作样。
只是,宫子羽看宫远徵生厌,宫远徵和宫明商又何尝不是呢?
姐弟两人上过香,再拜了一拜,场面功夫大致作罢,便也无意多做停留了,于是带着青玉,婉言提出告辞。
宫子羽既打不过他们,又说不过他们,偏偏还轻易招惹不得……总之是处处为难,此时自然也乐得让碍眼的人彻底退离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但他心结仍存,更有一口尚未出尽的气强压在心底,怎么想怎么心气不顺,于是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便刻意打着送客的名头将宫远徵他们一路送到了灵堂之外。
待得四下无人时,他便又故态复萌,面上端的是愤愤不平,嘴上更是恶狠狠地威胁着,“你别太得意,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害死我父兄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得意?”宫远徵对此嗤之以鼻,他撇了撇嘴,反问宫子羽。
——敢情他刚才说了大半天的话,这傻子是一星半点儿都没听进去。
宫远徵本想说些诸如“我有什么好得意的?”、“事到如今,坐上这执刃之位的不还是你宫子羽这个纨绔子吗?”这样的话。
但生性高傲的少年实在是无法容忍自己在死敌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意、怅惘,索性便将这些话草草吞入喉,转而挑眉一应,面露挑衅,语带不屑,傲然回道:“好啊,那……我就等着你所谓的证据了。”
他倒想看看,宫子羽是如何凭空捏造,造谣生事,将无变作有……又是如何定死他的罪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