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两个粗心大意的哥哥姐姐醒悟过来,开始搜寻弟弟的踪迹,并再次听见他的动静时,便已经是宫远徵将上官浅一路押回外间,开始“审问”她的时候了。
宫明商和宫尚角虽然出于理智,知道宫远徵在自己的地盘上必定是安然无恙,不可能会遇见什么不可控的危险,进而危及自身的,却也还是难免有几分淡淡的担忧。
因此这会儿甫一听见宫远徵的声音,免不得心下一松。
他们本欲起身,招远徵进来说话,可是下一瞬,却又听见了一道婉转动人,好似莺啼一般的女音,面上原有的松弛立时便凝固住了——这声音,听着并不熟悉,听起来却也不像是他们宫门中的女子。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没有再继续自己起身的动作,也没有要在第一时间就介入宫远徵和上官浅对话的打算,而是默默坐回了原位,不动如山,只在内室静静聆听着。
但听远徵越问越细,越究越详,二人却觉得不好再如此下去了。
——倒不是觉得远徵行为不当,有些失仪冒犯了,而是心中生疑。
宫门的盟友们,大多和宫门一样,受一些迂腐思想所限,他们养出来的女儿家,送进来的待选新娘,大都只是普普通通、不通武艺的姑娘家。
她们生于富贵中,长于锦绣间,也往往困于内宅里,见识相当有限。
不是宫明商和宫尚角格外瞧不起女子,其实就算是男子,那也是一样的道理——但凡没有经过刻意训导或是见过许多大世面的人,又如何能有这样处变不惊的定力,能够抵抗徵宫宫主的威压?
须知远徵虽然年幼,可他从不是无能之辈。
又岂会像这位新娘一样,谈话间,虽然不算是完全对答如流,却也毫无凝滞,更重要的是——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她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不是在无的放矢,她的态度也分外自然,大方得体,进退有度,浑不见一星半点战战兢兢、支支吾吾的样子。
有些时候,太过寻常,便也就成了不寻常,反倒惹人起疑。
而且,她来得实在是太巧了。
宫尚角前脚才回了宫门,到的徵宫,怎么后脚就有一个仰慕角公子,支持他做执刃的姑娘家打着看病养身的由头,同样到这徵宫来呢?
要知道,宫尚角回来的消息可还没在宫门之内流传开呢!
就更别说是被远居在女客院落的待选新娘们知悉了。
有些事情……实在是经不得细想,也经不起推敲。
宫明商任由宫远徵和上官浅你来我往地过招了数十个回合,终于轻着声音,向宫尚角提议道,“咱们也出去瞧瞧吧?”
看看这究竟是何方来客。
宫明商固然护犊子,宫尚角其实也是一样,半点不逊色于她。
左右两人的商议已然告一段落,宫尚角便也爽快地点了点头,“也好,咱们去替远徵掌掌眼。”
远徵这傻孩子,可千万别叫什么狠辣的美人蛇给蒙骗了去才是。
于是,两人相携着一道儿出了内室,宫明商更是笑意盈盈地说出了那句出场语。
“远徵,你在同谁说话?”
——
宫远徵在面对上官浅时,是恶狠狠、凶巴巴,逼问不休,极是难缠,貌似地狱恶鬼一个,可他在哥哥姐姐面前,却是一个十足的小乖乖。
一见宫明商和宫尚角出来了,宫远徵一抹脸,方才的阴狠毒辣尽数消去,重新化作了一副乖觉模样,他径自起身,将主位让与了姐姐。
至于哥哥——宫远徵倒也没有太过偏心,他想了一想,迈开两步,伸手一揽,便将立在一旁的另一张椅子提起,重新摆放在姐姐身边,再请宫尚角坐下。
他一会儿替哥哥搬椅子,一会儿又想起了姐姐原先的请求,一溜烟儿地去为她端茶倒水……原本的狠厉罗刹,这下子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哥哥姐姐忠心的小跟班,贴心的好弟弟。
变脸来变脸去,宫明商和宫尚角只觉他可爱,而被冷落在一边,张口无能,又屡屡被宫远徵打破了计划的上官浅却觉他面目可憎,厌他可恶。
宫远徵也确实不是个会做场面功夫的人,他忙来忙去,却只将上官浅视作无物,哪怕从她身边来来去去了好几回,竟也没有兴起要替自家哥哥姐姐介绍一番的心思,仿佛只将她当作是这房间里应有的一个普通摆件一般。
宫远徵这个做弟弟的木讷,像个榆木脑袋一样,呆愣愣的很,宫尚角这个当哥哥的竟也不遑多让。
如今有宫明商在场,他一是并无亲自出马的必要,二也是不欲与这位待选新娘打什么交道,便只是沉默寡言地杵在一边儿,半天也不见他开口说一个字。
宫明商看看这对平常明明很能干,也能独当一面,可唯独这会儿,却完全不顶事的兄弟俩,心下无奈,不由稍稍叹息,也不知为何,心底竟然升起了一股“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于是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先是对着宫远徵嗔怪道:“远徵,怎么不请上官姑娘入座呢?这可就是咱们身为主人家的不是了。”
一面又冲着上官浅道:“上官姑娘且坐吧,有什么事儿,咱们不妨坐下慢慢说。”
宫明商说话时,宫远徵就站在她身侧,朝着上官浅龇牙咧嘴着,颇有几分“不许在我姐姐跟前儿胡说八道”的威慑意味。
上官浅将这姐弟俩的作态看在眼里,心里冷冷哼了一道又一道,面上却是只作未闻,她怔怔地望向宫尚角,一股喜意渐渐漫上她柔美的脸庞,慢慢地却又化作了纯然的激动:“角公子!”
而后又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般,朝着宫远徵福了福身:“那您……想来就是徵公子了?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最后才看向宫明商,迟疑了又迟疑,良久,方才在宫明商未曾动摇的笑意里微微屈膝,道了声好:“上官浅见过二小姐。”
她动作翩翩,腰间坠着的白玉玉佩便也悠然地随之晃荡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