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既以医药相承,世代传家,家族底蕴深厚,在大赋城那片地界儿闻名遐迩,在诸多武林中人心目中,虽称不上是盖世神医,妙手无双,却也颇有几分能耐。
而你上官浅,身为上官氏的大小姐,从小耳濡目染着长大,且不说对医道一脉有多么精通、何等擅长,至少也该跟她一样,有些大致的了解吧?
总不可能堂堂医药世家的大小姐,却连一点儿正经的医术都没有修习过吧?
那么,但凡你粗通些医理,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竟不知自己内里有缺,需要调养?
就算不十分清楚自己患的到底是什么病症,该如何医治,最起码也应该知晓自己身子骨弱的事实吧?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本人是真的没有深究研习过医术,可你家里的盛名总不是作假得来的,你家中的那些长辈也不是什么不管事的活死人、睁眼瞎。
难道就没有一个尚且有几分真功夫的大夫为你探过脉,发觉你身藏暗疾,替你精心调养过?
他们难道就这样视若无睹地放任你自生自灭,如此病恹恹地长了十来年?直到你入了宫门,这才有机会前来求医?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这究竟是在养孩子,还是在炼蛊呢?
倘若这样顺藤摸瓜地细究下去,上官浅这“大小姐”的名号可就有些名不副实了,要么是不得宠爱,要么是压根不被家里人放在心上,要么便是……你当真是上官氏亲女吗?
——无论怎么说,显然都不会是什么太有脸面的说法。
便是暂且顾及上官浅的颜面,就此打住,将这些事情一概抛之脑后,不多谈论,宫明商却也还有许多话可以说。
先不提别的,单只说上官浅家里——既然有紫蕴祛毒膏这样的良方,就连宫门天资异禀的徵宫宫主也是称许过的,可见其非同一般,那……你们上官家还会不会私藏了什么珍稀的毒药?
要知道,女客院落的姜姑娘正是因为身中奇毒,长了一身的红疹子,这才失了待选新娘的资格,被送离了宫门的。
无缘无故的,谁会贸然出手害她?无非是为着利益,亦或是因着私怨。
而你与她同为待选新娘,利益冲突,彼此相争,又恰恰好共住一院,总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吧?
再说了,你既然来了,难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只想着平淡安稳度日,却从没想过要嫁得一位好夫婿,在宫门占据高位,继而反哺家里?
身为医药世家大小姐的你,在入宫门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为自己留一份后手?
譬如说,从家中珍藏的药库里截留一份毒药,再贴身带进宫门?
……
宫远徵或许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宫明商却是少不得要与上官浅计较计较的——也省得她自负聪明,自以为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按说,笑里藏刀,对外示人的交际假面、仅是一句话的工夫,就要拐八个弯、不断绕圈子的说话方式……这些本该是寻常闺阁女子信手拈来的生存手段,原是她们在女人堆里赖以生存的宅斗伎俩。
虽然好用,在某些至关重要的时候,也的的确确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堪称神来之笔,但对于像上官浅这样的无锋女刺客来说,这些都只能算是小巧,绝非她们立身的根本——她们真正倚赖的,仍然是她们那一身好功夫、好武艺。
她们未必就会费心研究这些旁门左道——杀人而已,手起刀落的事儿,还需要这些变脸功夫吗?
因此宫明商此举,其实很有可能是白费了心思,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上官浅不见得真能读懂像她这样,隐晦到了极致的话外音。
毕竟无锋刺客千千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微知着,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的。
可耐不住上官浅在阴阳怪气、勾心斗角这方面本就独有一番天赋呀。
上官浅一开始虽然确实没能反应过来,可是她笑着笑着,不知怎的,竟觉这些话隐隐有几分耳熟,继而又发自内心地觉得有些许不当之处——这怪里怪气的调子,她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但要问她,究竟是哪一处不妥当,她一时半会儿的却又有些说不上来了。
上官浅微微敛眸,细细琢磨了一番,方才从宫明商这看似只是在闲聊家常的话语里,品味出了百般深意。
她不由顺着宫明商的话细想下去——她若是真依着这宫二小姐的心思,继续谈天说地地讲下去,一个不慎,承认了自己确实略微懂些医术,又或是默认了上官家确实有些底蕴,换言之,也很有可能夹藏了些私货珍品,那她在谋害姜离离一事上的嫌疑岂不是骤然加重了许多?
若单只这两样倒也罢了,她尚且还能想法子推脱一二。
可宫门只要去查,甚至不必如何费心,便能查到姜离离出事之前,正是她和云为衫开口邀她品茗的,这样两相对照下来,只怕所有人都会疑心上她,即便没法从她那里翻出什么证据来,却也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干系了。
她险些就说错话了!
上官浅一个激灵,一边忙不迭地开始回想,自己方才的说辞里有没有什么前言不搭后语,明显的疏漏,一边却又好似在打补丁一般,小心斟酌着答复道:“二小姐说笑了,若说声名,上官家又怎么比得过宫门?宫门已是上百年的基业了,上官氏发家尚短,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们抬爱,这才得了几分虚名。真要说起来,那自然是不及徵宫厉害的。”
到了这会儿,她竟还有心思奉承远徵。宫明商眼睛微缩,只想——幸好今日她在这里,否则以远徵的本事,还真的未必能玩得过这能屈能伸,说话又格外好听的上官浅。
“至于我,也说不上什么通晓医术。”上官浅有些落寞地笑一笑,“毕竟只是小女子一个,给家里帮忙,也不过是管管进货出货的事儿,理一理账册,再看看打下手的学徒下人们有没有偷奸耍滑、中饱私囊罢了。”
“哪里还能做得更多呢?”上官浅生怕自己忙中出错,于是有意收敛,便只浅浅卖惨了几句,没再长篇大论地多说些什么。
“原来如此。”宫明商便也假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同病相怜的怅然,又有些心疼地笑了笑,看上去是接受了上官浅的种种解释,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免得再戳人痛处,可她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只是不曾表现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