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为良的供述里,徵宫供给先执刃和先少主的百草萃不出所料,的确是大有问题的。
而这,都要归咎于宫远徵,是宫远徵私下召见,授意他更换了制作百草萃的几味主材,这才导致原本可御百毒的百草萃失了效用,害得执刃与少主魂归西天。
再有,他虽不知徵公子与无锋,亦或是与郑南衣有什么私底下的勾当,但他依稀听闻,徵公子新近研发出来的一种毒药,其功效以及药效发作后的呈现方式都与执刃、少主所中的剧毒很有几分相似。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已是昭然若揭了。
……
若以贾为良的话来说,实在是,除了没有亲身上阵,刺杀宫鸿羽和宫唤羽,余下的事情基本都是宫远徵干的。
当然,凡事也都讲究一个过犹不及。
贾为良肯定是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的,他也并非全凭自己的臆测,胡编瞎造,而是三分真里掺足了七分假,再依照宫远徵的性子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了二次创造与再加工。
也正因为那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三分真,实在是符合宫远徵的脾性,是以,很多事情贾为良甚至不必明说,他只要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地草草一带,便能引得大家浮想联翩,自发地在脑海中圆上他言语中存在的些许漏洞。
——也就更是深信不疑了,毕竟,这听起来确实很像是宫远徵会做出的事儿。
莫说其他人了,就是原本熟知内情的宫紫商听了,也不得不感慨,这贾为良还真是个人才——懂得如何胡说八道,还能博取他人信任的人才。
要不是她曾亲耳听见宫子羽和金繁是如何商议,怎样安排下去的,只怕就连她,也要信以为真了呢。
身为知情人的宫紫商尚且如此,三位长老自然更是满腹疑云,偏巧又有作为苦主,又自导自演了这一幕的宫子羽在一旁打蛇随棍上,添油加醋不断,长老们望向宫远徵的目光便也越发狐疑。
好端端的,却被别人劈头盖脸地泼了满满一盆脏水,什么丑事恶事都往自己身上按,宫远徵当然是生气非常的,可他却也没到气急败坏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哥哥姐姐都在场,他笃信哥哥姐姐不会任由贾为良这样肆无忌惮地污蔑自己。
再说了,对性情孤傲的宫远徵来说,只要哥哥姐姐信他,旁人的想法,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所以气归气,宫远徵这会儿却也还有闲心多想——哼,他若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能瞒住这么多人,做下这么多事儿,别说执刃和宫唤羽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宫门所有跟他还有哥哥姐姐过不去的人,统统都干掉,一个也不留!
其中就包括这三位总爱做墙头草的长老,以及这个面目可憎的死对头宫子羽。
但宫远徵转念又想,他若真这么做了,姐姐未必会在意,甚至还有可能为他拍手叫好,但哥哥恐怕是不会高兴的——不管喜不喜欢他们的为人,看不看得惯这些人的作风,可哥哥对长辈们还有像宫子羽这样的宫氏血脉总归是要多顾惜几分的,在这上头,哥哥可比姐姐要心软得多,便也就默默打消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
贾为良的控告暂且告一段落,在场诸人便将原本投向他的目光转移到了宫远徵身上,想听听宫远徵在诸般罪名加身的情况下是如何抗诉的。
却不想,在这当口,比宫远徵先一步站出来的,竟是他姐姐明商。
宫明商向外迈了两步,她朝着长老们微微福了福身,便又转过来,面朝贾为良,竟还有心情慰问他一句,“编这么些瞎话恐怕不容易吧?也难为你这么殚精竭虑地非要置远徵于死地了。”
脸上甚至还带着不以为然的笑意,就好像被贾为良抨击的并不是她疼爱日久的宝贝弟弟一样。
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神情却忽而一厉,“不过,你的话说完了,我却也有话要说!”
“好叫长老们知道,这贾为良可不是你们所以为的尽忠职守的忠仆,而是私心甚重的小人一个!”
“远徵弟弟对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印象,”宫明商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她一面说,一面抽空给宫远徵递去一个“别担心,有我在呢”的眼神,“因为贾为良还任徵宫管事的时候,徵宫的掌权人并非尚且年幼的远徵,而是——替他代管徵宫的我。”
这一桩往事,大家也都是知晓的。
他们听得入神,正待宫明商接着说下去时,宫尚角却比任何人都更快一步地反应过来了,他领会到了宫明商的用意,于是当即给明商递了个话头,只问:“那……他这管事的位子又是如何丢的?”
“这正是我要禀明长老们的事儿。”宫明商闻言,又是一笑,但这笑与先前不同,很带了几分对宫尚角的赞赏——他这话接得可真是时候。
有了宫尚角的帮腔,宫明商便又故作气愤,顺势道:“长老们不知道,贾为良做徵宫管事的那阵子,那可真是利欲熏心、胆大包天,即便是现在想来,还是叫我气恼!”
“他为了私利,竟然勾结了给徵宫送药材的药商,以次充好,又故意提高制作的损耗率,做毁了许多批药膳、药丸子,然后再把这些成色虽然不佳,但药效却也还存留了那么五六分的药品转交给药商,让药商偷偷送出去售卖,大肆敛财,中饱私囊。”
“我只觉他有负徵宫叔父的信任,竟趁着叔父去世,远徵弟弟又年幼无知的时候,将徵宫视作自己的囊中物,大动手脚,于是革除了他的管事之位。”
宫明商这里说的便是宫远徵的父亲,前一任徵宫宫主,“只是那时,宫门才经大乱不久,徵宫人才凋零,能干的人实在有限,我便暂且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罚他做了个小小的药童。”
“后来,远徵重新掌权,他调教有方,那时的徵宫已经不再那么欠缺人手了,远徵又向来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自然看不得徵宫里竟还有像贾为良这样的蛀虫、小人,于是便连打下手的药童也不准他做了,直接把他踢出了徵宫。”
宫子羽选人的确是很用心,费尽心思才选中了一个贾为良,只可惜,他只知贾为良是被宫远徵赶出徵宫的,对宫远徵必定怨念深重,可以为他所用,却不知贾为良被赶走的内情,更不知今日堂上还有一个记性颇好,即便是过去好几年也不曾遗忘旧事的宫明商。
宫明商娓娓道完,又慢条斯理地下了定论。
她说:“贾为良此人,实在是人如其名。”
贾为良,假为良。
“他品行不端,早有先例,又已不在徵宫任职许多年,他说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
试想一下,一个人品有瑕,私心甚重,又屡次被贬的下属,果真还会对害他沦落至此的主子忠心耿耿吗?
他又是凭什么能重新得到主子的信任,越过那些更加可靠的心腹,去做这样一旦暴露,便能引得宫门上下震动的大事的?
要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