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件是一枚蛇形的黄玉玉玦,质地温润,蛇形威严,品质虽然不算是玉中最顶级的那一拨儿,却也说得上一句“好玉”了,雾姬当然认得此物——她的同胞弟弟恰恰属蛇,而这,正是从她手中流出去的,是她某一年赠予弟弟的生辰礼物。
其二便是一只被雕琢成茉莉花式样的羊脂玉耳坠,玉色通透,雕工精简而明练,整只坠子再无什么繁冗多余的设计,端庄大方,温婉动人,又极显素雅,很衬佩戴者的气质……这是被雾姬精心收藏起来的,与兰夫人的医案放在同一处的,兰夫人的爱物。
并非宫鸿羽所赠,也非是宫门所制,更不在执刃夫人的份例内,而是兰夫人自姑苏带来的嫁妆——乃是她父母请上等工匠打造的,她又曾戴着它,与心心念念的情郎相会过数回,于兰夫人而言,这一对坠子意义非凡,因而很是爱惜。
雾姬虽然不解宫明商是怎么绕过宫唤羽的把控,拿到她弟弟的东西——说实话,若非宫唤羽以她无锋刺客的身份威胁,又以她唯一存世的亲人相要挟,再以捧宫子羽上位为饵,而这又正好切合了雾姬的心意,雾姬也未必会沦为他的同谋,甘愿事事听他吩咐。
倘若依着此理,哪怕只是为了更好地拿捏、驱使她,宫唤羽都应该将她弟弟盯得紧紧的,藏得死死的,总不能她私底下打听来打听去,无论她怎么转圜,怎么打通关系,怎么智计百出,都得不到弟弟的下落,而宫明商只是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拿到她弟弟贴身佩戴的珍藏物件儿,还借以威胁她——如此厚此薄彼,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雾姬更不明白,与那耳坠子收纳在同一处的,除了那本医案,还有许多要紧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枚无锋的魅级令牌,那本是她所有之物,之所以保留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将其毁掉,若说一开始是因为她想留着无锋的信物,以作不时之需,那么后来,便是打着可以用它在必要时候帮子羽一把,陷害宫尚角和宫远徵一回的算盘……
总而言之,说来说去,她那里能用的东西实在不算少,宫明商缘何只取了这只不算最重要的坠子,却无视了其他……她难道还另有什么打算?
雾姬不得而知,但最起码,她看得清一点——很显然,这是宫明商无声的威胁。
宫明商本就有诸多证据在手,其齐全程度,任是谁听了,都不由咋舌,吃惊于她的细腻心思。
再加上宫明商言辞缜密、逻辑紧凑、证人也多,就算是擅长抗辩,精于倒打一耙,如宫明商所言,很是历练出来了的雾姬本人见了,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只觉自己已是辩无可辩。
她很清楚,纵使她还能硬着头皮,胡搅蛮缠下去,但也很难再挽回局面了——如今场上也只有一个不死心的宫子羽还肯站在她这一边。
当然,随着宫尚角、宫远徵,乃至是长老们的添砖加瓦,宫子羽面上那原本笃定的坚信不疑也已慢慢退却,转而变成了半信半疑,只是碍于他的脸面,他和雾姬的情谊,再加上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这才顽强地坚持着。
但他一人的坚持与信任,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雾姬是可以抵死不认,可奈何她招架不住宫明商的攻势,就算勉强,也只能抵挡一时而已,只要长老们下令去查……那结果还是一样的,她压根就改变不了自己的结局,也影响不了大势的走向。
她眼下再是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更令雾姬觉得恐惧,也不敢深想的是,她若一再固执下去,假若触怒了宫明商……宫明商又会怎么做呢?
到那时,宫明商大可以再回到原路上,她还是可以借由那半卷医案作由头,用毁了兰夫人的方式,一并毁了宫子羽,兜兜转转地又用回了雾姬最抗拒,也最害怕发生的法子。
显而易见,宫明商,她是开罪不得的。
雾姬心想,那要是顺着宫明商的话,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再捅出宫唤羽未死,一切都是他主谋的事儿来……
不可不可,雾姬略想了想,便不自觉地在心里打消了这个念头,宫唤羽此人,雾姬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因为她绝不敢用弟弟的一条小命来作赌。
是以,雾姬越想,面色便越是僵硬,她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一抬眼,却见宫明商正望着她笑,笑容轻松而愉悦,笑得十分漂亮。
就在二人对视的电光火石间,雾姬忽地明白了宫明商的用意。
——宫明商分明是知晓她与宫唤羽的勾当的,她详查了那么多事,不可能独独漏了这一件,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如何与宫唤羽在暗中会面,于私下往来的。
但宫明商……没有揭穿这一切的意思,她就是要自己背负所有罪责,然后痛痛快快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