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一早便知宫子羽就是这样自私自利,偏听偏信,情爱大过天,更重于一切的性子,可宫明商甫听他这话,还是硬生生地被宫子羽给气笑了,惊得上到宫尚角,下到青玉、月栀都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她的脸色。
就连长老们也不由投来几分关注的目光。
“宫子羽,你总是这样看不清形势。”宫明商冷嗤一声,评价道。
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宫子羽,见他明明有几分不在意,却还是硬着头皮,顶着自己的视线,坚持着,不想流露出哪怕半分的怯意,便又扬了扬眉,看似轻快,实则暗藏杀机地问他:“你是要拿宫门上下的命去赌你们之间缥缈不定的情谊,还是想去赌她一个无锋细作的良心?”
宫明商当然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称霸武林的雄心,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加入无锋,自愿失去自由,沦为他们的爪牙,受他们驱使的。
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而为之。
但她们的无辜与纯善也只停留在了最初,刚刚加入无锋的那一刻。
到后来,能在无锋顽强存活下去的,无一不是孽债累累的亡命之徒,无一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神——这鲜血可能来自她们的同僚,可能来自她们的故友亲朋,也可能来自那些与她们无冤无仇,只是与无锋为敌的江湖客。
她们或许有她们的可怜可悲之处,但那与宫明商又有什么关系?
在其位则谋其政,宫门与无锋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站在宫门的立场上,宫明商可没有那样的好心,去可怜那些身世凄惨的无锋刺客,更无意于玩什么感化、救赎的老套路。
她要真有这个空闲,不如去可怜可怜自家人,不如去哀悼那些因无锋而死的亡者,不如……去多杀一两个无锋!用她们的鲜血以祭亡灵。
当然,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宫明商不会滥杀无辜,她不会牵连那些虽为无锋所迫,却并未作恶的可怜人,但,在云为衫和上官浅身上,她可看不见什么不得已的隐情,有的不过是顺势而为,谋而后动。
她们既然想要利用宫门,那自然也该承担反噬的恶果。
宫明商面色冷硬,毫不动摇。
宫子羽也已然看明白了,云为衫和上官浅在宫明商那里,只会得来一个必死的结局,宫明商不会法外开恩,更不会刀下留人。他自然不会在意上官浅的死活,但云为衫却是他不得不顾及的人。
宫子羽怔怔地定在原地,仿佛是被宫明商毫不留情的话给刺痛了,但一切都只是假象,下一瞬,他便抢了金繁佩在腰间的剑,运用起了他新从雪宫学来的拂雪三式,猛然攻向了守在云为衫二人附近的青玉。
因此前说起了宫门与无锋秘事的缘故,押着云为衫、上官浅上堂的侍卫草草上了个场,便又草草退场了,眼下她们身边只有青玉一人,只要能将她打退,便能揽云为衫入怀了。
宫子羽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势更凶。
说来好笑,这三招他学了许久,虽得其形,却始终不解其意,使用起来也压根不像雪重子那样颇具威力,令人见之生恐。
但这一回,或许是因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使用起来竟然分外得心应手,可谓是他用得最好,也最厉害的一次了。
宫子羽发作得实在突然,莫说别人了,就是原本守在他身边的金繁也惊讶地“哎”了一声,只想,二小姐敢在长老院发难,分明是有备而来,就算她没有准备妥当,那还有角公子、徵公子愿意为她掠阵呢,你这样贸贸然上去,可不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么!
但他阻碍不及,又见宫子羽势如破竹一般,一副完全豁出去了的模样,长久以来的情谊令他心生动摇,金繁想了想,只当是舍命陪君子吧,便也紧随其后,跟着动起了拳脚。
若以宫尚角和宫远徵的见地来看,宫子羽的水平不过尔尔,真正需要注意的,乃是他身后的金繁,金繁的实力可谓不俗。如此,虽有一个拖了后腿的宫子羽在,但这二人相加起来,便也不容他人小觑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莫说金繁了,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言,即便是身为宫门半吊子的宫子羽,那也是极难抵御的存在,更别说他还动用了剑这样的锐器!
兄弟二人暗自不齿宫子羽和金繁这嘴上说不过,便要以武力耍蛮的作态,正想出手替青玉挡一挡灾。
怎料在他们心中只是粗通武艺的青玉却是不避不让,正面迎了上去——迎的还不是宫子羽,而是更为厉害的金繁。
金繁原本只是为了帮宫子羽拉一拉偏架,这才肯出这个风头,他在意的并非青玉这一众女流之辈,而是更有威慑力的宫尚角和宫远徵,他生怕这兄弟二人趁他不备,联手将宫子羽给打出个好歹来。
是以,一见青玉迎难而上,金繁是压根不想与她多纠缠,他只想将她震离自己身边,再快速赶至宫子羽近旁,帮他一二。
思及此,金繁便只用了四分力,不会太伤及青玉本身,却也能小小地发泄一下宫明商将他和宫子羽逼迫至此的怨气——虽有迁怒之嫌,但婢女替主子受一受过,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他自以为是手下留情,殊不知青玉可从没想与他小打小闹一场,她等这个正名的机会已有许久了,当下便使出了十成的功力,虽看在金繁没了武器,只能使拳脚的份上,同样未曾抽出自己藏在怀里的短匕,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却也将一套招式打得猎猎生风,口中更是喝道:“瞧不起谁呢?”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青玉且出了几掌,金繁便知是自己轻敌大意了,他一时来不及想身处闺阁,无人培养的青玉是如何练就这一身好功夫的,只是拉满了警惕,用足了小心,与青玉一再缠斗起来。
青玉一上前,云为衫身边难免漏出一个空位来,宫子羽两眼放光,喜得就要停下剑势,蹲下身,搀起四肢无力的云为衫时,岂料下一瞬,三五步之外的月栀便笑吟吟地上来补位了。
她下意识地拂一拂腰间的锦囊,本想上来就撒一把药,直接将宫子羽给放倒——多么省事的主意啊。
但看堂内己方人数占优,她们姐妹三个,加一个宫紫商,再加两个虽未表明立场,却也绝对不会与宫明商作对的宫尚角和宫远徵,只想,这一把药粉下去,说不好是先药倒宫子羽,还是连带着赔上几个自家人呢。
再者,她也知道明商的大戏还没唱完呢,断不可在这时候截停了,便悻悻地放下了手,耐着性子与宫子羽过起招来。
她生得漂亮,可这一招一式打起来却更是漂亮,虽未有刀剑傍身,无法以斩月三式对上宫子羽的拂雪三式,但她身法灵活曼妙,游走如蛇。
宫子羽即便是手中持剑,却也拿月栀无法,反是被她钻着空子,东打一拳,西踢一脚。
就这,她还没有使出全力,纯粹是在逗宫子羽玩儿呢。
场上局势乃是女孩子们占着上风,本有意下场帮忙的宫尚角和宫远徵此时便也按捺住了插手的心思,半是赞叹半是感慨地欣赏着青玉与月栀的招数,只说:“宫子羽和金繁还以为是捡着了两只软柿子,不曾想却是碰上了硬茬子。”
宫尚角还只是慨然,可宫远徵却是实实在在的幸灾乐祸,兄弟二人还没闲聊完,只一个转头的工夫,便讶异地发现自家姑娘也跟着下了场。
青玉那厢正在与金繁打斗得火热,她素来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难得有机会与红玉侍卫这样的高手过招,自然更是兴奋,宫明商见状,当然不会去抢她心爱的玩物,于是疾步朝着月栀与宫子羽的方向而去。
也罢,看月栀那样子,也不大想与宫子羽玩了,倒不如由她来做一个了断吧。
宫明商甫一下场,月栀便会意一笑,她用力将宫子羽打得连连后退,恰恰退到宫明商的前方,自己则抱臂站回了云为衫与上官浅近旁,见二人艰难地抬头,投来讶然的目光,还没好气地瞥她们一眼:“看我做什么?怎么,只许你们无锋刺客习武,就不兴我们宫门女子练武了?”
说着,便又趁众人不注意,顺手又往二人身上撒了一把卸力的药粉。
云为衫和上官浅实在是雪上又加霜。
宫子羽却无心关注他心心念念的阿云了,宫明商说不跟他玩,那就是真不跟他玩了,不过三两招的功夫,她便轻轻松松将宫子羽手中的利刃震落,脚尖一踢,直踢至月栀近前,省得宫子羽仗着自己有一把剑,就自以为有多么了不得一样。
有剑尚且如此,没了剑的宫子羽那就更是困兽犹斗了,不过几息之间,他便被宫明商重重击倒在地,更是被狠狠踩住了胸膛。
宫明商不过脚上一使力,他便哎呦哎呦,吃痛地叫唤起来了。
而场外,看似落了单,无人相护,又不通武艺的宫紫商则默默捋了捋袖子,径自露出了她绑在小臂上的冷兵器。
——梅花袖箭,足可连发六支,是宫紫商与妹妹互通心意后,连夜打造出来的暗器。
为了这一刻,大小姐今夜可是特地换了一身袖袍宽大的衣裳,以作遮掩。
宫紫商在心里暗自夸赞了自己几遍,她美滋滋地想,我可真周到啊。
袖箭之上更是寒光闪烁不断,宫紫商抬着手臂,先是对准了云为衫和上官浅——算了,软烂如泥,不堪一击。
后又挪向了宫子羽——嗯……也罢,看他这样,他也碍不了妹妹的大事。
再望望金繁那边——好似也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宫紫商打量来打量去,最终将袖箭对准了安静不了多久,就又有些蠢蠢欲动的长老们。
暗器明用,这是大小姐无声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