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刚放下来的心,很快再次提了起来,他戒备地背靠桥墩,眼神凌厉地重新扫视了一遍四周,明确没有别的威胁,判断这儿应该不是动手的地方。
他复又在这人旁边蹲了下来,满脑门官司。
人还没死,但若是不加以施救,就这么放任着不管不顾的话,最后很可能会死于失血过多。
千池看了眼遮天的雨帘,又看了眼不甚宽阔的河面,说不定用不着等到失血过多,他就先被上涨的河水给淹死了。
既然遇见了,纵然与己无关,他也并不好奇这里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发生枪击事件,而这人又为何会躺在这里,但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要不报警吧,让警察过来处理。
可是如果报警的话,他还得在这里等着人过来,这肯定不是简单的民事案,他少不了得跟着去录口供……
一想到这儿他就犯愁,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还得赶着回去看看老爷子睡得怎么样呢,要是他被警察带走了,耽搁到早晨,谁来照顾老爷子,他这才回来没多久,如果马上就把张姐给叫回来,麻烦人家不说,她铁定又得唠叨自己不靠谱。
他不想那样,于是他把昏迷的人拽上岸来,简单检查了一番,伤势看着是挺重,但好在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也没有贯穿伤,简单止血包扎的话,他自己就能搞定。
权衡了一番,这人身上没有武器,现在看着又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样子,对他和他爷爷应该都构不成什么威胁,于是他决定先把人扛回去,给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再看情况,有什么事,明天白天再说。
处于昏迷中的人身体都沉,而且此人身量并不低,他的重量对常人而言可能会非常费劲,但对千池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他不怎么费力就将人给拎了起来,一把甩到了背上,背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下得很欢,直到他们回到家,都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
家里是三室一厅一厨两卫的格局,三室里边,老爷子,张姐,和他一人一间,张姐人虽然离开了,但留给她住的屋子都还保持着原样,家里头就只有他那间房可以安置这位,半道上捡回来的家伙。
所以千池直接把人带回了他的房间。
千池进门的动作尽量放轻,虽然就算他一切如常,应该也不会对耳背的老爷子构成什么影响,他还是习惯性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没有先管自己换衣服,他拿出了姚医生给组员精心准备的医疗急救包,找出酒精和绷带、三角巾等物,给人做了简单的处理。
看了看只有一张床的屋子,他皱着眉,勉为其难的找出了一身睡衣,耐心给他换上了,这才把人安置在了自己床上。
换衣服的过程中,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想从他的随身物品中得到一点这人的身份信息,但很遗憾,这人身上干干净净,啥证件都没有。
刚才在外面环境昏暗没顾上看,这会儿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才发现,这人长得还不赖,皮肤白皙,除了受伤之处皮肉受损,别的地方几乎都称得上是光洁无暇,尽管他从头到尾眼睛都紧闭着没睁开过。
照顾人躺下,他才来得及去收拾自己,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悄悄去老爷子房间看过了,没什么异状,才回到房间,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了。
当天夜里,旁边的人醒过来了一次,千池没有睡死,身边的人一醒,他就警觉地睁开了眼,手一伸直接拍开了床头灯。
把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带回家里来,他心里始终保留了几分警惕之心。
因失血而脸唇发白的人醒了过来,他的眼睛本来睁开了,在灯光的刺激下,又闭上了,适应了会儿,他才皱着眉头重新睁开。
这人看起来像是……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睁眼后就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千池看。
千池等着他先开口,正常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过来,如果不是哑巴,看到旁边有人,第一反应理应会先生出一丝怀疑,再自然而然地问上一句,类似于“我这是在哪里”的话才对。
可这人偏不,他不仅一句话没说,眼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解与怀疑,如果说除了平静之外,非要找出点别的形容词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带着点天真无邪的迷惘了。
不过说句实在话,虽然他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长得是真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眨动间,秀气的双眼皮自然堆叠,带动长睫扑闪起落,十分有灵气。
视线下移,来到他的唇部,看他嘴唇都有些开裂了,千池先没多想,直接出去给他接了一杯水进来,喂他喝过了,放下了杯子,才又等着这人对他说点什么。
意料中的询问,或者是感谢他救命之恩的话,统统都没有,他喝过水后脑袋一偏就又睡了过去。
留下旁边的千池一脸懵,这人几个意思?受了枪伤不说,被人救了,怎么能是这个反应,难不成真是个哑巴,或者说是个傻子?
千池满肚子的疑惑,对方全部一无所觉。
只见他呼吸清浅中,伴着规律的起伏,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千池说服自己这人只是身体还没恢复,太疲累了,他以前出任务回来也会这样,体力透支后往往也顾不上其他的,通常会先睡一觉补充了体力再说。
凌晨时分,没睡熟的千池就发现,身边这人发起了高烧,可能是伤口感染了,他处理的也不是很精细,但他不甚在意,想着能撑过这晚,人死不了就行,等第二天他醒过来再上医院处理也不迟。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干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爬起来了,外面雨还没停,昨夜的雨竟不眠不休地下了一整晚。
天气不合适,外加屋里还有个陌生人,他便没有出去晨跑,简单洗漱过后就进了厨房,得先把粥给熬上,老爷子现在每天饮食必不可少的就是清粥,同时为了补充营养,他还会三不五时地煲个汤。
把早饭准备上,他就来到了老爷子的房间。
老人家睡得早,醒得也早,这会儿还不到早上六点,老爷子人已经醒了,他没听见千池已经起了,以为他还在睡,所以醒了也没动弹,继续躺着。
千池跟老爷子连着生活了有将近两周了,对他的日常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他径直走到床边,声音特意拉大了:
“爷爷,醒了没,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老爷子闻言果然睁开了眼睛,千池小心地把人给扶了起来,带着他来到外面的洗手间,仔细地伺候老爷子洗漱了,才将人给扶到了外间的餐桌旁边坐下来。
老爷子腿脚不灵便,坐下后便不会再四处走动,此时他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位“客人”。
千池给爷爷盛好了熬得稀软的粥,又在旁边放上了一碟配菜,同时桌上还放了一盘皮薄馅多的蒸饺,是他去市场买的,他手还没巧到那个程度,能包出来,但看相和味道跟这个比不了。
倒好了醋和酱油等,千池才想起来他房间里还有个待处理的伤患。
为了不吓到老爷子,他大声跟老人家解释了几句,说昨晚有个朋友过来借宿,今天应该就会离开。
“我去叫他起来吃早饭,您别被惊着,昨儿个下雨,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自他病了以后,孙子回来前,老爷子平日里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日子过得比较孤单,这会儿听见千池说有朋友来了,很是热情地连连点头答应:
“好好好,你快去!”
于是千池回到了房间,这位不知名伤患还在沉睡,他走近了伸手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试图把人给叫醒。
他拍了两下,人没有醒转的迹象,他不得不加大了力度,不算温柔地晃了晃,他才悠悠醒转,脸上仍挂着丝没睡醒的懵懂与茫然。
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千池感觉到,他还在烧着,皱了皱眉,带着些微不耐地说:
“醒了没,先去吃个早饭,然后你就自个儿上医院再去看看吧。”
他听懂了,点点头,慢慢撑起了身子,可能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的动作滞了一下,一下竟没能成功地爬起来。
见他如此磨蹭,千池的耐心几乎要被耗光了,大老爷们儿一个,受点伤怎地如此娇弱,想当初他在战场上被子弹贯穿了也没虚弱成这样,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他只是位普通人,估计这伤确实挺要命的,而且这人还烧着,于是他态度放缓了,主动出手将人给扶了起来。
在千池的协助下,这人终于成功起床,千池好人做到底,干脆扶着他直接去了洗手间,并且在旁边壁橱里掏出了一把新的牙刷,抽出自己的牙膏,一并扔给了他。
年轻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就着水龙头慢慢地洗漱。
千池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等他洗漱完毕,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他的疑惑:
“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年轻人闻言终于说出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会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带着丝不确定与疑惑,接着他又说出了一句令千池感到更加疑惑的话:
“你认识我吗?”
“?!”
千池用见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地说,“当然不认识!”
那人点点头,用有些无措的目光谨慎地打量着他,没有了进一步的表示。
过了许久后,千池等的不耐烦了,主动解释:
“昨晚我在桥洞底下见着你了,看你伤的重,如果不及时止血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先带你回来包扎了一下,没别的意思,你好了就自行离开吧,可以吃过早饭后再走。”
那人听过之后仿似有所悟,木然地点点头,又是半天没说话。
千池见他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救了个不懂礼貌的家伙回来,他并不是那种会滥好心的人,如果不是在治安稳定和平的市区,而昨晚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但凡换个环境,像这种情况,他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人带回来。
更别提他还是中的枪伤,联想到这一点,加上他这人的长相,忽略掉他身上那股微弱的阴郁气质,看起来勉强像是个三好青年,至少跟坏人挂不上勾,千池盲猜他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怕自己揭发他,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你走之后,我不会乱说,你愿意报警就报警,与我无关。”
年轻人仍是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茫茫然的无措感。
千池有些无语,不愿意说就不说吧,他把人叫到餐桌前坐下了。
耐着性子给他也盛了跟老爷子同一规格的早餐,摆到他面前。
老爷子见了这位跟自己孙子年纪相仿的小伙子,顿生好感,主动笑着跟他打招呼:
“你好啊,孩子,叫什么名儿啊,快吃吧,趁热,一会儿该凉了!”
年轻人抬眼对上这位面容慈祥的老爷爷,下意识地生出了些亲近之感,透过老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温暖笑意,他能察觉到对方投来的,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于是他也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拿起了碗里的勺子,然后认真地回答:
“我不记得了。”
刚才年轻人笑了,这一笑,简直比雨后初晴的阳光还要耀眼,招人喜欢,因为这一笑,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同了,仿若瞬间变了个人一般,身上那点不明显的阴郁气质均被一扫而光。
这种感觉就跟闹市里突然闯入了一位,活泼有朝气的阳光少年一样,让人不经意间就会被他这个笑容给感染了,不自觉地就会跟着变得心情愉悦起来。
在场的爷孙俩均有这种感觉,看到他笑了,也想下意识地跟着他笑。
只不过刚浮现起来的笑意,被他一句话给硬生生掰折了。
老爷子露出了不解的眼神,有些奇怪地盯着他看,以为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听错了。
而千池很明确自己没听错,他才27,正值大好年华,并且他身体素质这么好,狙击时甚至可以听声辨方位,绝计不可能听错:
“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语气有些激动,嗓门也不自觉抬高了,正好老爷子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