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拜过神吗?
你曾向神许过心愿吗?
那么接下来这个故事,就要告诉你,若是对神许过愿,就一定要记得事后去还愿,否则会有大麻烦。
在我们镇上,西街最南边,有座庙,我们这里的人,都称呼其为“天爷庙”。
天爷庙是供奉玉皇大帝的庙宇。
庙门朝南,对面有座老戏台。
传说,正月初九是玉皇大帝的生辰,所以每年正月初九开始,都要连续唱三天大戏。
而这一天,镇上的人都会提着香烛、纸元宝前来烧香请愿。
天爷庙是何年何月建成,我没问过,也没有打算去问,只记得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在。
【玉皇殿】三字匾额,是金漆写上去的,抬头望去,很是庄严肃穆。
走进高高的两扇朱漆大门,会看到一些排列两侧高大威武的神像,我记得他们至少都有五米高,手里都拿着属于自己的兵器。
挨着门的是两尊怒目圆睁、青面獠牙的神像,当时小,没问过,只觉得很是恐惧,现在我才知,这两尊是“哼哈二将”,这两尊神像相对单脚而立,两臂大张,神情动作,像是要从台上跳下来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紧挨着的是两尊华服的神将,一人手里托着月牙,一人手里托着一轮红日,单手插腰,很是威武霸气,比哼哈二将看着温和些,不知他们是谁,我也没问过。
再往里是一身红衣长衫的神像,手持一柄七星宝剑,与他对应的是一身蓝色长衫的神像,手里握把出鞘宽刀,头发没有盘束,披散于脑后,两尊神像赤脚而立,甚至指甲盖都做的有棱有角,很抱歉,他们又是哪位尊神,我还是不知道。
后来的就认识了。
封神榜里的神仙,都在其中。
哪吒,是真的塑造成了三头六臂,后面四只手上都有不一样的武器,前面两只正手上,横握火尖枪,肩膀两侧赤色混天绫如飘带一样,好似有风升腾一般,乾坤圈也在第四只手上举着,脚下踏有风火轮,一身粉色莲花装,真正的还原了西游记中的哪吒三太子战斗形态。
紧接着是二郎神,手持三尖两刃刀,三只眼睛很是传神,像是能看到人心底的秘密一样,更有一种妖魔鬼怪无处遁形之感,哮天犬就匍匐在其脚下,伺机而动。
雷震子翅膀张开,尖嘴圆眼,通体蓝色,双手持雷公凿钉,说实话,我从小以为他就是【雷公电母】中的雷公,长大后才明白,这二位根本就不是一尊神。
在我的记忆中,托塔天王应该是面目白净,胡须整齐,可这里的李靖,却是紫面,有些骇人。
还有很多神像,就不一一介绍了。
最中央坐着的是天爷庙里的主家玉皇大帝,他坐下来的高度就比两侧的神像高一头,很难想象得到,他站起来究竟有多高,我看到,他一只靴子尖,都比我脸还要大上一倍不止,站在他脚下,我只能将脑袋抬成平行,才能望其面目。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天爷庙,长大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好吧,这次的故事,是听我的发小刘小帅讲的。
这小子也是个能讲故事的人,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晚上坐在街上一群小孩围在一起做游戏,这小子就给我们讲起了鬼故事,很是可怕,但是我们却听的津津有味,后来长大后才发现,这家伙讲的就是洪金宝主演的“鬼打鬼”片段,我算是被这小子诓骗了一个童年。
通常爱讲故事的人,都是爱听故事的人。
刘小帅的爷爷,名叫刘凤山。
据刘小帅说,他爷爷是管理天爷庙琐事的小队长,手下都是一帮镇上的妇女,这些人通常对鬼神深信不疑。
刘凤山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他六十二岁时。
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八,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刘凤山站在天爷庙门前的雪地里一脸的焦急。
“凤山!戏班困在路上了,雪太大了。”一个妇女从不远处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
刘凤山眉毛动了动,抬头看天,雪花纷纷砸到他的脸颊上、眼睛里,他低头揉了下眼睛,干叹了口气:“唉!明天就是初九了,老天爷要是看不上戏,还不震怒?”
那妇女一边跑过来一边嚷着什么,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她痛的龇牙咧嘴:“诶哟——”
刘凤山眉头一皱:“你小心着点,别再摔出个好歹来。”
那妇女从地上爬起来,愁着脸说:“戏班子还在北漳河边,车轱辘上不来桥,老打滑。”
“啊?还有这么远?”刘凤山摸着下巴的胡茬子,直戳牙花子。
妇女来到跟前:“看看还能想到什么办法不?”
刘凤山头上立即就落了一层雪,他用手扒拉了两下,说道:“这戏班子也太笨了,那么多人,一辆一辆的往桥上推啊,斜坡一过,不就得了?”
妇女说:“推不动啊,车上全是物件,马都拉不动了。”
刘凤山一听更加火大了:“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就不能把雪扫扫?得了,这班主也是个二百五,套车,去北漳河。”
“啊?”妇女一惊:“下这么大,要不要等等?”
刘凤山眉头一皱:“还等什么?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到时更加麻烦。”
那妇女无奈,只好跑到庙后,将排子车套到了马的身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牵出了后门。
刘凤山接过马鞭说道:“待会儿,其他人来了,你们就开始打扫神像,归置一下蒲团与香炉,我这就去接戏班。”
那妇女点点头:“行。”
刘凤山赶着吱吱呀呀的马车走了,雪地里多了两排车辙。
妇女也回了庙里。
刘凤山右手被冻的发疼,走的又是顶风路,鼻尖耳朵都冻得通红了。
他龇牙咧嘴的用手在马屁股上暖了暖手:“这天还真够冷的。”
不得不说,那时候就算春节刚过,那雪下的也非常大,而且气温也极低。
快晌午时,一身是雪的刘凤山终于赶到了北漳河,远远就看见有五六匹马车在桥对面停着,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
(这条桥,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一条长桥,长约六百米,宽六米,夏天北漳河放水时,我们镇上的人,经常来看桥下大水流过,站在桥上向下看,形成了参照物,就跟桥在缓缓移动一样,特别眼晕,不过后来这条桥被炸掉了,又重新建了一条更高更宽的桥。)
刘凤山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一群蠢货!”
可是,轮到他上桥时,才知道有多难。
他的鞭子都快抽出残影了,马车居然也上不去,上一半就哧溜往下滑。
他又试了五、六下,终于放弃了上桥。
他跳下马车,将其拴到一棵树上,准备步行上桥,连上了三次,被滑下来三次。
这次他终于不骂戏班蠢货了,如果换一个人,肯定会骂声“鬼老天!”,可他不能骂啊,他伺候的就是老天爷,他还害怕遭天谴,没办法,他只好捡了一根树枝拄着地面小心翼翼的向上慢慢挪。
等他挪到桥上时,着实累的不轻。
他又气喘吁吁的来到桥对面,向下一看,眉头再次皱了起来,那斜坡上的雪早已冻成了滑冰,看着很实,想上来,肯定不容易。
桥下的人也看到了他。
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人,大声说道:“老先生,你当心点啊,太滑了。”
刘凤山大声问道:“你们是贺家戏班里的人吗?”
那人一愣,赶紧说道:“是啊,是啊!你是谁啊?”
刘凤山苦笑一声:“又不是第一次请你们了,还没认出来?”
那人又是一愣:“我刚进戏班不久啊。”
刘凤山说道:“我叫刘凤山,是天爷庙里的。”
“诶哟!可算来人了。”那人一拍大腿,大声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啊?”
刘凤山喊道:“就我一个!”
“一个?”那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糊涂吧?一个人顶个屁用?”
刘凤山也知道自己这次失算了,说道:“嗐——别说这么多了,赶紧想办法吧。”
那人冻得双手互插进棉袄袖子里,龇着牙说:“我要是有办法,我就不在这挨冻了。你不是天爷庙的吗?求老天爷帮个忙,让我们过去得了。”
刘凤山对老天爷最是虔诚,虽说对方是半开玩笑,但对神灵也算有亵渎的成分,当即脸色就拉了下来:“我说你怎么说话的?你们打道回府吧,我不请你们贺家班了。”
那人闻言,才知玩笑开的大了,连忙伸出一只手轻轻打了一下脸,赔着笑道歉:“别啊,这天寒地冻的,大老远来了,您老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成不?”
刘凤山脸都憋红了,这正说明,他对老天爷的虔诚是无上的,他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不是真心认错,但也知道,如果不用贺家戏班,重新找班子,明显就耽误了,但他不想与这嘴上无德的家伙掰扯了,直接喊道:“贺无为呢?”
那人赔笑道:“他让我们先来布置戏台,明日早上,他们一家就到。”
刘凤山没办法了,只好说道:“就你们十七、八个人了?”
那人点头:“这不刚过完年嘛,好些人都还没回来。咱们先别说这个了,还是想想办法,咋过去吧,我这都冻好几个时辰了。”
刘凤山闻言,左右看了看,见这桥上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他正犯愁呢,忽然想到一个点子,就大声问道:“你们车上有没有粗麻绳?”
那人回道:“有、有、有!”
刘凤山喊道:“麻绳缠到俩轱辘上,防滑。用麻布包住马蹄子,试试能不能上来,后面派几个人慢慢推。”
那人见主意有了,赶忙点头:“好嘞。”
接着,贺家戏班的一群人就忙活开了,他们车上最不缺的就是麻绳与麻布,人多力量大,很快六辆马车,照着刘凤山所说的办法给弄完了。
刘凤山见状,靠到了桥侧,生怕马惊到了撞自己。
刚才那人连忙喊道:“贺广平,你赶好马。”
“好嘞!”
“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使劲!”
“好!”
“一!二!三!走——”
第一辆马车缓缓向上移动了起来,但刘凤山明显看出马儿有点吃力,四蹄仍有些打滑,好在车轱辘用麻绳当作防滑链了,不然这匹马肯定会被后面的排车拉坠下去。
刚才与刘凤山对话的那人见状,喜出望外,没想到桥上这刘凤山还真有点子。
很快,有了麻绳与麻布的辅助,六辆马车都上了桥,戏班里的人,也互相搀扶、拉拽着上了桥。
这时刘凤山才看清,十几个人当中,还有几个穿着大红棉花袄的女子,不过几人都被冷风吹的不轻,脸颊鼻头都是黑红黑红的,这时也看不清原来面目了。
刚才与他对话的那人来到刘凤山跟前,赔礼道:“大声莫怪啊。刚才是小子不懂事,冒犯了天爷。”
刘凤山对他没有好感,也不愿揪扯,摆摆手:“行了,赶路吧。”
那人尴尬的笑了笑,随后众人都坐上了马车。
说真的这里面有些人是刘凤山见过的,但刘凤山只认贺无为,与其他人没有过寒暄。
就这样,刘凤山在下午两点时分带着贺家戏班回到了天爷庙。
这时庙里还有几个妇女没走,一直在打扫庙宇,她们见刘凤山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活围了过去。
七嘴八舌的问开了。
刘凤山皱着眉说道:“天爷庙里不要叽叽喳喳,一定要保持肃静。”
那些妇女这才闭上了嘴。
刘凤山指着身后的戏班众人,对她们吩咐道:“都冻的不轻,也没来得及吃干粮,赶紧烧火煮点热粥给大家伙暖暖。”
“行,没问题,到家了还能饿着?”
那些妇女连忙就跑到庙的后院里忙活开了。
刘凤山对着戏班里的人问道:“你们当中有没有能主事的?”
戏班里的人闻言,连忙将一个人推了出来。
刘凤山见状眉头又皱了起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在桥边与他对话的年轻人。
那人嘿嘿笑了声。
有个人说:“这是我们班主的亲传弟子。”
“哦?”这句话倒让刘凤山有些对其另眼相看了,对面这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与贺无为那种不苟言笑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很让刘凤山有些意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又笑了笑:“我叫花月夜!”
“嗯?”刘凤山有点懵了,这也叫名字?
那人看出了刘凤山的疑惑,其实不止一个人听到了,都这副表情。
花月夜笑着解释道:“大叔,这是我师傅赐我的艺名,等什么时候不唱戏了,才会恢复本来名姓。”
刘凤山惊讶道:“一般伶人起艺名,都是重角……看来也是,名师出高徒啊。”
花月夜连忙拱手:“不敢当,不敢当。小子哪有冒失的地方,还望海涵一二啊。”
刘凤山摆摆手道:“好说,咱们也不用客套了。”
刘凤山看的出来,这小子面目中有点邪味儿,刚才桥头这家伙说了脏话,现在又话语谦逊,明显是装出来的。
梨园之人都应是德艺双馨,教养非凡。岂能张口闭口就是“屁”字?想来这贺无为也是老眼昏花被这小子巧言令色的诓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