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灯悬于永夜之巅时,月光被灯芯一寸寸蚕食。
阿宝赤脚站在星火巨树的残骸上,掌心托着最后一枚银鳞。鳞片内的小渔残魂正在异变——她的发梢结出冰晶,瞳孔裂开龙族竖瞳,咽喉里挤出杨凡的嗓音:“时候到了……点燃这盏灯,你就能终结一切。”
七岁孩童从灯影中走出,指尖捏着一粒青铜骰子:“或者,掷一次骰子……赌她的生死。”
骰子落地,六面皆映出阿宝剜心的画面。孩童的衣袍下钻出噬界者神经束,缠住他的脚踝:“你选过三百次,次次都输……这次不妨选个新法子。”
阿宝捏碎银鳞,星火凝成匕首刺入孩童胸口:“我选……掀了你的赌桌!”
孩童的躯体炸成血雾,青铜骰子裂为齑粉。每一粒骰粉都化作小渔的残影,她们手挽手结成锁链,将永夜撕开一道裂隙。冰璃的龙吟从裂隙中传来,逆鳞裹着星火坠入灯芯:“阿宝……龙族的血,够烧一盏长明灯了!”
灯焰暴涨,吞没阿宝的身躯。他的皮肤碳化成灰,骨骼却凝成星火琉璃。小渔的残魂从灯芯中浮出,指尖拂过他透明的面庞:“傻子……你烧的哪是灯……是你自己啊。”
青铜舰队在火光中融化,铃星的银索绞住最后一艘主舰:“利息收完了……这船归我!”她拽着舰骸冲向永夜裂隙,噬界者神经束在烈焰中狂舞,“下辈子……记得躲债躲远些!”
永夜崩塌的刹那,阿宝在灯焰中看见轮回的起点——
七岁的自己蹲在北冥海边,手中银鳞映出杨凡的身影。青年杨凡跪在礁石上,将情魄抽成丝线:“阿宝,捡起这枚鳞片……它会让你成为英雄。”
小渔的残魂突然挣破灯芯,星火匕首刺穿幻象:“他骗了你……英雄的代价……是永世孤寂!”
阿宝的琉璃骨节节碎裂,星火却逆流成河。每一簇火苗都是一段被抹消的记忆:垂暮的杨凡在冰棺前剜眼赎罪、冰璃的逆鳞被炼成长明灯、铃星在债册上勾画第一个血契……
“原来……我才是债主。”他碾碎最后一粒星火,永夜在他掌心坍缩成银鳞,“欠你们的……用这盏灯还。”
朝阳初升时,海面漂满星火余烬。
冰璃的逆鳞沉入海底,龙影在珊瑚间游弋。铃星坐在青铜舰骸上,噬界者神经束开出一串苍白的花:“利息我收够了……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烧。”
阿宝的琉璃骨随风消散,唯留一盏青铜灯悬于礁石。灯芯的小渔残魂捧着一枚银鳞,鳞上映着七岁孩童赤足跑远的背影——他的衣角绣着杨凡的姓氏。
渔村的孩童拾起银鳞,对着日光嬉笑:“看!鳞里有条龙!”
海浪卷走最后一点星火,而真正的永夜,从未离开。
百年后,渔村孩童长成少年。
他夜夜梦见青铜灯在深海燃烧,灯下坐着琉璃骸骨。骸骨掌心捧着一枚银鳞,鳞中传来似曾相识的呼唤:“要听故事吗?关于一盏灯如何吞掉月亮……”
少年将银鳞抛入浪涛,头也不回地走向海岸线。
而在他身后,永夜无声漫过苍穹。
潮汐退去后的北海,沙滩上散落着星火的灰烬。
铃星赤脚走过礁石,噬界者神经束开出的白花在她腕间凋零成沙。青铜舰队的残骸半埋入沙中,锈蚀的炮口里钻出一簇簇珊瑚,鱼群在阴影中穿梭,鳞片偶尔闪过星火的微光。她弯腰拾起半枚青铜戒指,戒面裂痕中渗出细弱的青梅香:“利息……终究是收不完了。”
深海之下,青铜灯悬在冰璃的逆鳞旁。灯芯的小渔残魂已与龙血交融,发梢垂落如海藻,瞳孔时而泛起翡翠色,时而裂开龙族竖瞳。她指尖轻触灯壁,涟漪荡开处,映出渔村海岸——七岁孩童的转世正蹲在浅滩,将一枚银鳞高高举起,对着日光嬉笑。
“要听故事吗?”灯焰摇曳,她的声音混着浪涛,“关于一盏灯,一个傻子,还有还不完的债……”
孩童回头,银鳞从指缝滑落,被潮水卷向深海。他追了几步,又停下,望着远处重建的渔村。新砌的砖墙爬满牡蛎壳,晾晒的渔网在风中轻晃,网上粘着几片星火余烬,夜里会发出微弱的蓝光。
冰璃的逆鳞沉在海底最深处,龙影偶尔从珊瑚丛中掠过,惊散发光的蜉蝣。某个月夜,铃星驾着修补好的骨船路过,将一坛青梅酒倾入海中。酒香裹着星火沉向龙鳞,冰璃的虚影浮出水面,龙角缠着新生的海草:“债还清了?”
“哪还得清?”铃星晃了晃空酒坛,腕间神经束开出一朵新的白花,“不过现在……我改行卖酒了。”
阿宝的琉璃骨早已散作尘埃,唯有一缕星火凝成的游鱼在深海徘徊。它偶尔触碰青铜灯,灯焰便轻轻一颤,映出某个早已模糊的身影——七岁的杨凡蹲在海边,将银鳞塞进婴儿襁褓,身后是滔天的永夜巨浪。
“这次……别再捡了。”灯中小渔的残魂呢喃,却见孩童赤足跑过沙滩,从浪花中捞起银鳞,对着日光眯眼轻笑。
潮声吞没了叹息。
而永夜依旧高悬,在每一条银鳞的倒影里,无声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