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蓝薇开始收拾明天要用的东西。
十分钟前,她跟糖糖迈着小碎步从刘伯的店里出来,刘伯给她们用方便袋一人装了半口袋小笼包。
“哎,刘叔,我不要,你留着卖钱吧。”天寒地冻的,卖一碗馄饨才赚几个钱,蓝薇不想收。
双方撕扯着塑料袋僵持不下。
“今天天冷,街上也没几个人。等会我就收摊了,这包子一隔夜也不能再卖了。
拿着吧,不嫌弃就行。你们小年轻早晨上班起得早,来不及吃早饭就热热吃。”
实在拗不过,蓝薇还是收下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糖糖手里晃悠着装包子的塑料袋,一边牵着蓝薇的手说:“那大爷人真好!”
“是啊,可惜好人没摊上好命。”
糖糖一脸好奇,追问起来。
蓝薇是刘伯店里的常客,来得次数多了就混了个熟脸。
刘伯和他老婆魏阿姨,都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他淳朴又踏实的人。有时候店里忙,蓝薇也会帮他们招呼招呼客人,擦擦桌子,收拾收拾碗筷。
打交道多了,蓝薇才知道刘伯和魏姨是这条街的老户了,这间馄饨铺子已经开了整整二十七个年头。
那就有人问了,夫妻俩在a市打拼这么多年,是不是也置办妥了家业,在这扎下根了?
事实并非如此。到现在,他们夫妻俩依然挤在这间小小的馄饨铺里,前厅做买卖,后厅就是他们的家。
而且,这间馄饨铺还是租的。
这些年,他们赚的钱都去哪了?蓝薇也疑惑。
刘伯叹了口气,对蓝薇说,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已经结婚了。
蓝薇笑着说,好事呀,儿子结婚了,你们老两口守着个馄饨馆,以后就等着享儿子的福吧。
话音刚落,就观察到刘伯的脸色不对,蓝薇生生把笑憋回去了。
“姑娘,不怕你笑话,我们当初也这么想的。
今年年初,儿子跟我们说要结婚了,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和孩子妈都高兴坏了。我们九几年就来a市了,在这生下了小韬。小韬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考试回回都是班里第一,他在这读了小学,又读了初中高中,最后考上a大了。”
刘伯说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日子蒸蒸日上,越活越有奔头。
蓝薇不明白刘伯为何说“不怕你笑话”这样的话。
紧接着,蓝薇就从刘伯的言语中了解到后来发生的事。
“儿子结婚是好事。小韬女朋友呢,是他同班同学,a市本地人,家里是做大生意的。
我就有些顾虑地问小韬,你说人家那么有钱,能看上咱这小门小户吗?
小韬就说我瞎操心,菲菲不是那种物质的富家小姐。菲菲亲口说了,彩礼不要,而且办婚礼的一切开支都由她家出,唯一一条要求就是让我们在a市买房子。”
蓝薇对刘伯说,a市的房价可贵了,好点的地段要好几万一平。有些上班族图便宜,把房子都买到邻省去了,上下班坐地铁一趟两三个小时。
“可不是嘛”,刘伯脸色更加忧郁了,“后来我们又跟女方商量,那边说,可以退让一步。不全款买房的话拿个首付也行,俩孩子结婚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我和你魏姨也就同意了。过了没多久,小韬打电话说已经和菲菲看好房子了,我们就问他首付多少钱呀?”
“多少钱?”蓝薇坐在小板凳上问。
“70万。唉,我知道a市有钱人多了去了。这钱在他们眼里,还没苍蝇腿上的肉多,可对我们平常老百姓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虽说我们一家在a市待了二十多年了,可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呀,把我们的棺材本掏出来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但是为了儿子,我们咬咬牙也认了,除了这几年攒下的,又拉下脸跟老家的亲戚借了借,总算是凑够把首付交上了。
“刘叔,这不是好事吗?小韬终于结婚了。”
“是呀,这婚也结了,我心想,小韬的人生大事总算解决了。
菲菲孩子也生了,你魏姨说要去伺候月子,可小韬说不用,家里请了月嫂了,这事也就作罢了。
昨天,我老伴儿五点就起来熬鸡汤,说要给儿媳妇送去,她心疼儿媳妇生孩子遭大罪了。我们提着鸡汤就去了小韬的住处,结果一进门菲菲就吊着脸,好像不高兴似的。”
小韬妈就说,菲菲你快喝鸡汤啊。
菲菲语气有些嫌弃,她说,鸡汤除了油大,一点营养也没有。喝了还发胖。
当时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我为了缓解气氛,就对菲菲说我们想看看果果。结果菲菲让我们先去洗澡,说什么果果太小,受不了大人身上的细菌。洗完澡还得在紫外线灯底下照照才行。
蓝薇看着情绪已经跌落到谷底的刘伯,缓缓道:“最后是不是没看见果果?”
魏姨在一旁收拾桌上的碗筷,听到他们聊天,也坐了过来。
“她凭什么不让我们见孙女呀?你见过谁家家里来人还嫌客人不干净,又是洗澡又是照灯的?”
“最让我寒心的是小韬,他把我们拉到门外说‘爸,妈,你们先回去吧,菲菲不高兴了。’”魏姨说着差点要哭出来。
听完蓝薇转述的这些事,糖糖气得要返回去找刘伯要他儿子家地址。
蓝薇连忙拉住她,“干嘛呀?”
“呸,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真想找人把他揍一顿。”糖糖在无人的街道上大声咒骂着,“就这德行还上a大呢?让这种人渣做我学长简直是愧对。”
蓝薇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刘伯魏姨也真够命苦的,自己爸妈都被儿媳妇欺负成这样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打心眼瞧不上这样的人。”
“披着人皮的畜生!”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
两人义愤填膺,一路骂到单元楼门口。正要上去,糖糖接了个电话。
“喂……”
“爷爷摔了?去医院了吗?”
“那我现在赶过去?”
“噢……没大事就行。我一会跟我哥说一声,我们明天上午再过去。”
挂了电话,糖糖站在那,叫住蓝薇。
“薇薇姐,明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滑雪场了。老爷子遛狗摔了,虽然没啥大事,但我做小辈的,不回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行,还是正事要紧。冬天长着呢,明天我也顾不上滑,回头找个咱俩都不忙的时候,咱们再去好好玩一天。”
“嘿嘿,行。”糖糖又黏腻腻地贴上她。
“薇薇姐,我今晚就不在你这住了。我得去我哥那跟他说一声,给他打电话没人接,估计又在喝酒。家里就你自己,你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锁好。”
蓝薇点点头,问糖糖:
“你还有个哥哥?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不是亲的,是表哥啦,我大姑姑家的。跟你年龄一样大,长得还算人模狗样的,就是性格差了点。”
糖糖自顾自说起来,见蓝薇不接她的话:
“怎么,你有兴趣?
那正好,他现在也是单身,算有点小钱吧。你要是不想跟你那前夫哥好,我把他介绍给你也不是不行。”糖糖又在乱点鸳鸯谱。
“别胡说了……”蓝薇作势要去捂糖糖的嘴。
“怎么是瞎说呢?我认真的。薇薇姐你那么漂亮,配他绰绰有余。
你别说,这么一看,嘿,你跟我表哥还真有夫妻相……”
“哎呀。”糖糖小嘴叭叭叭说个没完,蓝薇把她往巷子口一推,留下一句“快走吧不早了,到了给我发个信息”就快步跑上楼。
糖糖走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她坐在车后座再次拨通了周翊的电话。
这个衰人!又不接!
沿路街景缓缓掠过,糖糖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之前听徐聪哥讲,周翊念念不忘的那个前女友,也是大美女一个。
可再漂亮又能怎样呢,还不是照样一脚把周翊踹了。
所以说,人光美不行,还得善良,有良知。
想到这,糖糖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我就不信了,她再美,能美得过薇薇姐吗?
“速干上衣,速干裤,雪袜,护脸防风,手套……”
蓝薇躺在床上,正在某书上看一篇超详细滑雪场出行攻略。
看着博主的介绍,她细细的眉毛簇在一起,苦恼地嘀咕着:
“说的这些装备全是全,可我一个也没有啊……”
噢,也不是全没有。手套是有一双。
她放下手机仰天长啸,兼职只有一天,卯足了劲干也就只能得到八百块。
而且,她搜了搜发现这些滑雪装备还挺贵的。如果要把这些东西全部买齐,想必也不是个小数字。
怎么办?
听说,滑雪场在城郊,气温比市里还要低几度。
一场深思熟虑后,蓝薇决定,明天尽可能穿上自己最厚的衣服。羽绒服,毛衣,珊瑚绒袜子,雪地靴,这不就齐了?
她从衣柜里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全找出来,挂在卧室床边的简易衣架上,就去洗澡了。
从浴室出来把头发吹干,又吃了药,蓝薇在夜色里爬上自己柔软的小床。
回想起今天和糖糖的聊天,她辗转反侧。
古往今来,所有的美满婚配都讲求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是什么意思?蓝薇还特地搜索了它的含义。
网页上说,门当户对原指男女双方家庭的政治地位和经济状况相当,才适宜通婚结亲。
在古代,通过观察对方家庭门前的装饰,也就是门当(石鼓门枕)和户对(门楣上的装饰),就能判断出对方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这样才能确保婚嫁的双方是否匹配。
照这么说,社会地位不匹配的爱情就没有吗?
也是有的。
只不过,从古到今,所有跨越阶级的爱情故事,最后无一例外都以悲惨的结局。
比如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茶花女》中玛格丽特和阿尔芒。
包括从小在馄饨摊长大的小韬。他肯定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追求的爱情,到头来竟成了束缚住自己的枷锁。
让妻子不快,让父母受辱,这又何尝是他的本意。
还有她和周翊。
大学那会儿蓝薇就知道周翊家挺有钱的。
仔细想来,周翊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他不仅舍得给自己花钱,更爱给蓝薇花钱。
带蓝薇逛街,给她买昂贵礼物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掏出一张卡让柜台小姐随便刷。
“我不要。”
“我买我的,你不要可以扔了。”
“……”
每次都这样。这让蓝薇觉得,金钱对周翊来说只不过是卡里一串变来变去的数字。
那时候大家岁数都小,校园爱情也来不及让她思考金钱带来的差距。
那现在呢?
蓝薇在黑夜里抓住被子一角沉思。如果他们重新走在一起,再有幸面向婚姻的话,当长辈们坐在一起谈论嫁娶时,这些差距会不会也变得无处可遁?
以她现在的境遇,周翊的家人会坦然接受她吗?
所有的答案似乎都预示着不好的结局。
周翊,你看,我们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