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生站在看守所里等着提原野。
那天从市局回来,也没开案情分析会。从童局长办公室出来,他就打电话把那个会取消了。童局长和他了解的居然是820案。市局局长亲自过问这个案子,多少让刘春生觉得有点奇怪。关于案情和进展情况,他做了简短的汇报。最后,童局长说,把有关这个案子的各项调查工作先停一停。最后还强调了保密纪律。刘春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人家局长都下了命令了,他还有什么好想的。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后来,京都警察过来联系要并案处理,这不陪他们到看守所提人。
“原野,走吧!”管教的声音。
原野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奔进监室,穿上黄马甲,一路小跑。监室门已经打开,管教给他戴上手铐。他喊报告出去。
管教民警让他换下号服的时候,原野激动地问:“怎么?是不是查清楚啦,要放了我吗?”
“哎,”管教神情严肃道:“走吧,出去就知道了!”
讯问室里除了刘春生还多了两位陌生的便衣警察。
看着原野,刘春生心里有些难受。原野比两个月前瘦了很多。
又是一连串基本情况,可是问完基本情况后,没有再继续问话,直接签字,摁手印。
“好啦,跟我们走吧!”换了手铐,原野被押上警车。看守所高大的铁门一道道打开,又一道道在身后沉重地关上。警笛声响起,警灯闪烁。
刘春生送他们到火车站。原野跟着两个人上了火车。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原野明白了,他并没有被释放,只是移送到了这两个操外地口音的陌生警察手里。他们来自京都。
原野感到他的人生再没有希望了。周围一切的一切顿时变成灰色。他到底怎么了,承受这一切莫须有的罪名。罪犯到底是谁?凭什么让他替他顶罪。他就这么无能吗,居然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他能感觉到,陌生警察手里所掌握的案件,应该比际县的大得多,也严重得多。
“天呢,难道我真得干过什么?难道我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病。像什么梦游症?失忆症?妄想症?还是有什么超自然的东西?就像电影里演的:会被恶魔附体,干些杀人嗜血的事。干完坏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忘了,正常人一样地生活。
如果真是那样,我是不是犯下滔天罪行。这里已经是这样了,那边会是什么呢?不会是灭了人家满门吧!”
原野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也许哪天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
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原野近乎绝望,他身心俱疲。
两个京都警察严肃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包厢里气氛沉闷。绿皮火车跑得不紧不慢,发出均匀的“咔嗒嗒……咔嗒嗒……”的声音。
原野神志有些恍惚。
天气阴沉,车间正在加班,沉重的冲压机床轰隆轰隆有节奏地响着,随着节奏,钢件的碰撞声、房顶铁丝的哗啦声掺杂其中。明亮的白炽灯似乎也晃动起来,随着节奏忽明忽暗。
在昏暗的阴影里,一场杀戮正在发生。那个女孩子被野兽撕咬和蹂躏,那待宰羔羊般的眼神,充满恐惧和绝望地看向原野。那个野兽突然抬起头看向他。它朝他扑来,原野看见它的血盆大口和黄色的眼珠……
原野突然惊醒了。
“咔嗒嗒……咔嗒嗒……”火车仍疾驰在田野上。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土色的山包、一片片浓郁的秋庄稼和那一排排不很茂盛的树木极速地向后奔跑着。
“忽……”火车钻进了隧道,眼前蓦地黑了下来,山洞里气流的强烈变化,振疼着他的耳朵。
他还在火车的隔间里。两名警察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随着一声呼啸,火车穿过隧道,明亮的阳光刺眼。重新回到光明世界,一切好似被释放。
一个警察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腰。“小武,前面是个小站,可能会停车。我去趟厕所。”
“嗯!”小武应着。
原野心里一阵缩痛。在前方某个目的地,不知道又有怎样的险恶等着他,那些又要强加在他头上的罪名。他快撑不住了,身体和心理上无尽的煎熬正一点点消耗着他的意志。他怀疑,不知道哪一天真会屈打成招,认下了那些也许真是他做的事,结果也许会……他心里一激灵,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即使所有人都怀疑我,我不能放弃自己,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有那么无稽的事。我不是那样的,绝对不是我做的。
我是被冤枉的!我不能不明不白背这个黑锅,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靠别人显然是不可能了,我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逃!”
原野咬了咬牙,心一横,下了决心。
他悄悄取出藏匿着的一枚曲别针。是从那些材料上取的。开手铐不难,但他还必须制服两名警察。现在正是时机,只有一个人,并且他没有防备。
一切来得太突然,小武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捂了嘴,瞬时失去了反抗力,瘫软在床铺上。
原野正要逃,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便坐下来,等着。
门开了,那人进了车厢,“小……”。
“忽……”又是一个山洞。
待火车钻出山洞时,车厢里的两名警察被反锁在桌子上了。
原野迅速摸到车尾。火车即将进站,正在减速。即便如此,看着疾驰的大地从脚下滚滚而过,他还是不由一阵眩晕,那呼啸的风声让他害怕。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横竖一个“死”字,他牙一咬,眼一闭,使劲跳下去……
尽管他尽量调整了落地的姿势,并且幸运的落在了一片长得茂密的草窠上,但是那强大的惯性和剧烈的撞击力还是超过了他的预计。路基是一个斜坡,他一直翻滚出去好远,才落在坡底停下来。肩臂疼得厉害;胳膊上的擦伤较严重,血珠子一点点渗出来;脸上和其它部位也被枝叶划伤了,火辣辣地痛;腰部可能在滚落时撞到了石头,隐隐作痛。他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让自己喘口气。他咬着牙,试着抬一抬手臂,还好,没有断,还能动。他忍着痛,慢慢翻身爬起来。
站在这里原野才感到:他依然无路可走。放眼茫茫的大地,他要到哪里去?回去,不行;向前,自投罗网。他明白了,他踏上的这条逃亡路,也是一条希望渺茫的不归路。他突然想起隐居紫金山里的爷爷,也许,他曾有过和他一样的经历。此时此刻哪能顾得上伤感,现在的处境,对于他只剩一个字“跑”。
原野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只是尽可能远离铁路线。他一个劲地拼命往前跑。
日将西沉,风起云涌。云来得很快,堆叠着渐渐压向地面。远处两道闪电撕破云层的时候,夜已经提前来临。原野终于躺倒在一片玉米地里。他再也跑不动了。看守所里的稀汤寡水从来没填饱过他的肚子。刚才没命的奔逃更是耗尽了他的体力。更要命的是,腰上的疼痛。一开始只是隐隐的,他根本没在意。可现在一阵比一阵疼得厉害,他只能咬牙忍着。
风吹得玉米地一阵瑟瑟声,把他惊得一身冷汗。危机四伏,围捕他的网,也许已经拉起。
狂风卷挟着暴雨铺天盖地地浇下来,躺在冰冷的雨水里,任雨滴拍在脸上。饥饿、疼痛、恐惧、孤立无助,“算了,就死在这儿算了。”他痛苦地想着,顿时感觉一阵冰冷袭过全身,他的心在冷去。
原野想起权卓群说的那句话:”否极泰来!”极,还不够吗?他到底还有没有转机的机会。
原野不由打了个寒战。“不行,不能躺在这儿等死。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放弃!”他奋力爬起来,继续向前走。
仅凭两条腿能走多远呢!他看见远处的一排树木,在庄稼地里蜿蜒延展,应该是条公路吧!穿过几间玉米地,翻了两个小土坡,他悄悄爬上了公路边停着的大卡车车斗里。卡车一路摇晃,半夜的时候停在一个工地旁。原野爬下车,黑暗里闪起着点点灯光。那里有人家,至少是个村庄。原野朝着灯光走去。雨停了,空气潮湿得有些阴冷。
村边上一间房子亮着灯,门口搭着凉棚,是个面馆。
时间不早了,客人都已经走了。老板站在檐下伸了伸懒腰,准备收拾收拾关门打烊。他搬起写着“桃花面”的灯箱招牌,一回身,被悄然站在檐下的人吓了一跳。他浑身湿答答的,样子狼狈。
“师傅,能给我做碗面吗?”
“不做啦,都什么时候啦!”
“求您了,我已经饿了一天啦。刚才又淋了雨,现在又冷又饿。哪怕给口热水喝?”
老板看他确实可怜,放下手里的牌子,进了屋。他到厨房开了火,偷眼细看来人,不由一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饥寒交迫地缩成一团。寸把的头发,脸上没有血色,还有伤痕。一身泥水,衣服不旧却破了口子。
“到底是什么人?不像是流浪汉。倒像被打劫了。”老板狐疑着,“哎,忙活半天,不会是吃白食的吧!”
把面端到桌上,老板坐在对面。
原野迫切的样子,看来确实是饿坏了。他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一碗面下肚,连汤都喝了个精光。原野抬起头看了看老板。他一脸笑容,显然他的吃相很好笑。
原野不好意思地对老板笑笑,说:“这是什么面啊,真好吃!”
“这叫’桃花面’。”
“’桃花面’!名字挺好听的。为什么叫桃花面呢?”
老板说:“别看这简单的一碗面,可是有历史的。实际上,它本来叫做’逃荒面’。老以前,邻近省份经常闹灾荒,动不动一家子老小到咱们这风水宝地逃荒。有一个饭馆掌柜心眼好,见他们颠沛流离,又没什么钱,进来也就吃一碗面,就给他们做了一碗清汤面,还把当地的排骨、烧肉、喇嘛、丸子这些碗菜加在里面,再加上蛋和菜,又有清汤润口,芫荽和咸菜调味,可谓是美味可口又顶饱。这是他们抵达这里后品尝到的第一餐饱饭,就感激地称它为“逃荒面”。来他饭馆吃面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别的饭店一看那家的生意好,也都学着做了起来。逃荒面经济实惠,老百姓喜欢吃,吃的人越来越多,名声也就越叫越响了,成了我们这儿的特色美食。后来,人们觉得’逃荒’不好听,就取’逃荒’的谐音’桃花’,就叫成’桃花面’了。”
原野低头不语,心里一阵酸楚。此情此景此面,哎!关键是他没有钱。
终于,原野为难地开了口,说:“老板,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钱,您的面钱,我改天给您行吗?”
看老板沉了脸,原野继续说:“算了,改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干活抵面钱。您这儿有什么活我可以干的,什么活都行!”
老板却笑了:“算了,一碗面而已!算我倒霉。冲着你这么认真的态度,这碗面我请了。”
“那怎么行,我不能白吃了你的!”
原野站起身,看见厨房水池里的一堆脏碗碟,说:“要不,我帮你把碗洗了吧!”
“不用不用,你走吧!”老板说。
原野坚持要洗,老板拗不过,就随便他了。自己到外面收拾东西去了。
原野起身到厨房去,可是腰里一痛,两条腿一阵发麻。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了。
看老板皱着的眉头,原野忙陪笑脸道:“没事,没事,不小心绊到了。”
洗碗不算什么苦差事,可豆大的汗珠不住从原野额上滚下来。剧烈的疼痛还伴随着两腿的麻木。他扶住水槽却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老板听到动静,忙不迭地跑进来,不由嚷着:“唉,小伙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受伤了,赶紧去医院吧!”老板一边抱怨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边送原野去医院……
医院里。
饭店老板坐在急诊室外的条椅上,懊恼地拍着大腿,后悔得直捶胸脯。警察来得很快,立马把急诊室控制了,还问了他半天的话,最后让他在外面等着。本以为不过一碗面而已,使个好心。却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乱子。“谁知道他是逃犯呀,又没写在脸上。我还看他人不错呢!唉!要不是看他人不错,我也不使那好心了。今天这是倒了什么霉呀!”别说那面钱了,连垫付的一千块医药费都不知道上哪儿要去。警察不让他走,他只好坐这儿郁闷,看着医生护士警察出出进进。
终于,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们推着那个人出来,一路小跑,片刻急救车呼啸而去。
“看来伤得不轻,这是要转院了!”饭店老板眼看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朝他走过来,身材健硕,端正的四方脸,他叫赵政毅。老板站起身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那个人说他是警察,却是和颜悦色:
“抱歉,耽误你到现在。”
“没事没事,应该的。不过我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是吃了一碗面而已。”
“我们都知道了,这些钱你拿着。”
饭店老板接过钱慌忙说:“用不了这么多,我只垫了一仟块的医药费。”
“收下吧!感谢你对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