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开了,迎面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身材中等,寸把长的头发,两鬓斑白。面容憔悴,眼皮垮垮地眯着。看到金小满,他使劲挤了一下眼,用力把眼睁大。疲惫的眼睛被强睁开,眼泪汪汪的,布满了红血丝。他挺了挺脊背,整个人顿时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面带笑容地说:“你就是金小满吧,你可来啦,进去吧,他等着你呢!”
金小满轻轻推开门,慢慢走进病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监测仪有节奏地闪动。看到肖凌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金小满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淌,是高兴是激动亦或是悲伤是委屈,总之,看到他都不由自主地一股脑儿泻出来。
金小满在床边坐下,肖凌风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立刻感觉一阵滚烫,他在发烧。
原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金小满浅浅一笑,
“跑哪儿去了?在哪儿过得夜?”
“在浑源河边坐了一晚上!”金小满轻声地答。
“干什么?”
“胡思乱想!”
“想什么?”
“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原野吃力地抬起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金小满止不住地哽咽,“我差点吓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原野缓缓地说,“我听见你骂我了,急着回来回两句嘴!”
金小满终于破涕而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开玩笑,你敢说你没骂我?”
金小满撇了撇嘴。
原野继续说:“深更半夜,蓬头垢面,穿个白大褂满街跑,没吓着人是万幸啊!”
金小满不说话,斜了他一眼,娇嗔地嘟了嘟嘴。
“傻子!生病了怎么办?“原野责备道,“冷吗?”
“冷!”金小满点头。
“累吗?”
“累!”金小满点头。
“饿不饿?”
不待金小满说话,她的肚子“咕噜噜”适时的叫了一声,抢先做了回答。
两个人相视一笑。
“刚刚真没觉得饿,怎么一见你就饿了?”金小满嘟着嘴娇羞地说。
“先吃点东西!”原野指了指床头桌上的饭盒说,又看见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手提袋问,“抱的什么,跟宝贝似的?”
“你送我的裙子。”
“哦,那条裙子呀!”原野恍然大悟道,“脏成那样,不能穿了,扔了吧!”
金小满摇着头说:“不扔,舍不得!”
“回头重新给你买一条!”
金小满摇头,“不用!”
“没事,买得起。大不了再吃一个月馒头。”
“不要,就要这件!”金小满俯下身,把头枕在原野的手臂上,缓缓地说,“看见你就不冷了,也不累了。”
“好啦!看我一眼也不顶饱,先吃饭吧,”原野看着金小满端起餐盒说,“我托赵队长给你准备了馄饨!”
“馄饨!”看着手里的早餐,金小满激动道。勾起往事,金小满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脸上一片红晕。
“怎么,不喜欢?”原野蹙了蹙眉头。
金小满摇着头,“喜欢,太喜欢了!”她低垂着眼眸,忽又抹起了眼泪。
原野说:“知道你淋了雨又冷又饿,我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会很舒服。里面有胡椒粉,我还特意要求加了点生姜,驱驱寒气!”
金小满抬起手,纤细的手指从脸上滑过,抹去腮边的泪水。
“一碗馄饨而已,不用这么感动吧!”原野笑着说,“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看着金小满一口一口把馄饨吃完,原野说:“吃饱了吗?”
“嗯,”金小满点点头,“吃饱了!身上也舒服了。”
原野缓了缓,语气温柔地说:“小满,你爸爸和你哥哥要接受调查,可能暂时回不了家了。”
金小满缓缓抬起头,看着原野,点了点头。她脸上虽然有点疑虑,还算冷静!
原野看着金小满,心情复杂。
金小满忍不住问:“凌风,怎么……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害怕!”
原野停顿了片刻,终于说:“你和赵文源也要接受调查!”
“什么?”金小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我和我大哥从来不参与公司的事!”
“是其它的事!”
“我?”
“我大哥?”
“我们……会有什么事啊?”金小满锁着眉头惊诧道,“我一直自认为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原野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知道你没事!可是,还是需要配合警方把事情查清楚。不用担心,清者自清!”
“那我大哥呢?”
“警方会通知他,你最好叫他回来,积极配合调查!”
金小满点头,“那我大哥会有事吗?”
原野笑着说:“我相信你们!”
此时敲门声响起,原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赵政毅,知道金小满该走了。
“去吧!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原野说。
金小满俯下身,把头枕在他的胸口上,轻轻抱了抱他,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还愿意见我吗?”原野反问。
金小满直起身看着原野,使劲地点头。
“我会去找你!”原野说。
金小满使劲点头说:“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等你!”
原野眨了一下眼睛,轻轻点头说,“好!”
半个月以后。
原野伤愈,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院,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时,来的是赵政毅。
“伤好啦?”赵政毅问。
“嗯,差不多了,”原野说,“您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赵政毅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来接你出院!”
“您有那么闲吗?”原野说,“说吧,到底什么事?”
赵政毅收了收笑容,神情严肃起来,“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顿了顿,继续说,“你爸爸被害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低沉着声音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你爸爸不是畏罪自杀,他是英雄,牺牲在抓捕罪犯的一线战场上。山魈和余占权已经供认了全部犯罪事实。”
原野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嗯!好!”原野淡淡地说。
“就这样?”赵政毅对他的表现有点意外。
“还能怎样!”原野仍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
“你爸爸沉冤得雪,你不觉得高兴吗?”
“不觉得!”原野说,“反而觉得很沉重,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原野打好包垂头在赵政毅旁边坐下。赵政毅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野说:“还是说第二件事吧!”
赵政毅睨了他一眼,说:“这第二件事嘛……”他有点犹豫,开不了口的样子。
原野笑了,说:“赵队长,您这是怎么了,有事就说嘛,都不是外人!”
“哦,”赵政毅思索了一下终于说了,“你那天出手有点重了吧!”
“什么?”原野皱了皱眉。
“就那天对那三个人!”
“哦,”原野明白了,赵政毅是说这个。
赵政毅继续说:“就说那个保镖吧!医院检查也没什么伤,就胸口上巴掌大的一片淤青,可是就是吐血。看守所那边有意见,这每天无缘无故地吐血,怕万一有什么事。再说血淋乎查的,怪瘆人的!”
“他受的是内伤,气血阻滞,血脉倒流,仪器检查不出来。”
“你使了多大劲啊,一掌直接把他打成了内伤!”
“哪有,我才用了五成功力!”原野解释道,“他有点本事,身上还带着枪。如果不下狠手,给他还手的机会,恐怕要受他的害。况且时间紧急,没时间和他纠缠,不得已而为之!”
“那也不能让他每天吐血呀!”赵政毅说,“给个治疗的办法!”
“那就找个老中医,开点舒经通络,活血化瘀的中药吧。”
“那山魈呢?你断了他的两条腿!”
“不断了他的腿,万一让他给跑了呢!”
赵政毅点了点头,“有道理,说得过去。”他继续说:“章小仑呢?他左臂和手腕两处脱臼,三根手指骨折,你是怕他跑了,还是他能攻击你呀!”
“他,欠揍!”原野顿了顿,说:“他持刀伤人,严重威胁人质生命安全,应该当场击毙才对,我只不过断他两根手指,过分吗?”
“确实不算过分!”赵政毅笑着说,“不过,他每天疼得嗷嗷叫,这都十几天了!”
原野淡淡地说:“找个正骨的大夫接上不就行了吗?难道还要我去给他正骨!”
“那倒不用!”赵政毅看着原野接着说,“可是已经接上了,还是疼得嗷嗷叫。”赵政毅质疑道,”不会是你弄的吧?”
“要不然呢!”原野撇了撇嘴说。
“还真是你搞得鬼!”赵政毅诧异地说,“还以为他耍花招抗拒审讯呢!”
原野斜了他一眼,笑道:“没事,一两个月自然就好了!让他多疼两天!”
赵政毅发着牢骚,“你说,这整天嗷嗷叫,听着也难受啊,更重要的是,影响正常办案呀!要不然,”赵政毅面露难色,迟疑了半天还是说道,“你给他解了吧!”
“您觉得我去合适吗?”原野看着他说道。
“是不太合适!”赵政毅皱了皱眉头说,“要不然,你教给我方法,我去?”
“您不行,”原野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得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不好说,看体质!就他那有吸毒史的体质……”原野摇着头说,“不好说!”
“就这么拖着,严重影响办案件进展啊。”赵政毅皱着眉头说,“怎么办?”
“您要是不嫌麻烦,去际县找韩秉仁吧。”原野站起身,提了包准备走。
“韩秉仁!”政毅眼睛一亮猜测道,“你的师父?”
“不是师父,按辈分算的话,算我的师侄!”
“他多大啦?能行吗?”赵政毅有点怀疑。
“快七十了吧!他是辈份小,本事可大啦!”
“韩秉仁,”赵政毅问,“他家住哪儿啊?”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不然,您问问我爸爸?”
“行!”赵政毅拍着大腿站起身,“我去找找看!”忽然他又转过脸来,压低声音说,“对章小仑,你下手是不是有点狠了!他一根指骨粉碎性骨折,是不是你捏碎的?”
“这不是遭了现世报了嘛!”原野笑着自嘲道,“要不是收拾他耽误了时间,也不至于挨这一枪啊!先贤们早就有警示,无故伤人必反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个人一齐笑着往外走。
“你呀,”赵政毅无奈道,“反省得倒挺快!”
出了病房,赵政毅说:“你出院不跟秦大夫打个招呼?”
“我妈妈出差了,不在医院。”
原野问:“金小满怎么样了?”
“她没什么事!倒是那个赵文源……”提到赵文源,赵政毅皱了皱眉头。
“他……”原野心里一紧,脚步一顿,皱了眉头追问道,“难道涉案?”
“那倒没有!”赵政毅扬了扬眉毛,眼睛发亮,惊异的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没想到,他还有个名字叫金顺,是金福海的私生子,是金小满同父异母的哥哥!”
“您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呀,吓我一跳!”原野舒了一口气,说,“那又怎样?”
“也不怎么样,”赵政毅呵呵地笑,“主要是,我还一直把他当成你的情敌呢!”
一句话直说得原野面红耳赤。
“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八卦!”原野说。
“我这还不是关心你嘛!”赵政毅还是笑。
原野终于问:“您怎么知道我和金小满的事的?”
赵政毅说:“录音里都录着呢!我想不知道也难呐。”
原野的脸顿时冏得发烫。
原野犹豫了一路,临上车前到底还是说:“队长,我有个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上车说!”赵政毅拉开车门。
两人上车。
关上车门,原野说:“我……想……退出!”
赵政毅惊讶地看向他:“怎么了……难道……因为金小满?”
“嗯!”原野点头说,“我想娶她!”
“娶她也不一定非得退出嘛!”
“要么不和她谈情说爱,要么就想给她正常人的生活。”
“真的那么喜欢她?甘愿就这么放弃啦?”
“嗯!”原野点头。
“这爱情真是摧心蚀骨啊,那个信誓旦旦的飞狼哪儿去了,这么快就把什么都忘啦!”
“我这不是和您商量吗!”
“我要是不同意呢?”赵政毅说,“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培养一名优秀的战士不容易,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男儿志在四方,也要儿女情长,这都不过分。人之常情。”
“要是选择继续留在战队,我就跟金小满一刀两断。”
“非得是,非此即彼的选择吗?”
“我都想要,不想离开战队也不想放弃金小满,可是那样未免太贪心了。”
“你这事业才刚刚起步!感情要谈,事业也要发展吗!我想感情和事业也不冲突吧!你们还年轻,都可以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再进一步发展,有所成就。没有必要为谁做出牺牲,自己也不甘心。”
“可是,我们的工作性质不一样,跟我们谈情说爱,除了担惊受怕、孤独承受无休止的等待还能有什么?生死两茫茫,最终也不一定能等到结果。我不想她承受这些,更不想耽误了她。”
原野继续说:“所以我就必须做出选择,要么让她安心,要么让她早点死心。”
“你得问问金小满能不能接受。”
“就她那犟脾气,不用问我也知道,认定的路不会回头。”
“她能不能接受,这是她的事,你不应该替她做决定。你觉得你说一刀两断,就断得了吗?你未免把感情这回事看得太简单了。除非你真得能放得下。”
“是的,所以我害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死亡,倒不是恐惧死亡本身,而是害怕分离,害怕失去,害怕留下的伤害。多了个金小满,我多了许多的顾虑,也多了许多的牵挂。我很迷茫。如果不做个了断,这些事情会纠缠在一起,很乱,摘不清楚!”
“世人都摘不清!”赵政毅笑着说,“能摘得清,你就成仙啦!”
赵政毅瞥了愁眉苦脸的原野一眼,思索了片刻,收了笑容说:“你这是要自断后路?”
赵政毅不说话,眼睛看向车窗外,指尖轻敲着方向盘。
“人总是要一步步慢慢成熟的,该面对的都得去面对。人生不只有爱情,也不只有工作,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只是快刀斩乱麻。你经历的事情越多,你的人生越精彩,你也越成熟。”
“那我该怎么办?”
赵政毅看着他,面带微笑说:“年轻人!人生还长着呢,慢慢来,不用急着做决定。”赵政毅说着,发动了汽车,“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大病初愈,先把身体养好。”
“我先去理个发,就不麻烦您送我了。”原野起身准备下车。
“怎么,去约会?”赵政毅眉梢带笑。
“约什么会啊,再说吧。脑子有点乱,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凉拌!慢慢儿来!”
原野回头,看见赵政毅笑得眉飞色舞,似笑非笑地回怼道:“您要是能给我放一年的假,我就慢慢儿’凉拌’!”
看着原野下车,赵政毅笑盈盈地探着身子追问,“不是去和女朋友约会,那是去哪儿?”
“去看看我妈妈!”原野关上车门后退两步转身就走,从背后和赵政毅挥手告别。
原野傍晚回到家,站在家门口时,发现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