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英英送走了为她上妆的奴婢,默默合上了闺房门扉。
拖着有些冗长的金丝纹饰飞凤的大红色留仙裙,一步一步走回到妆镜前栖身坐下。
此时她的凤冠霞帔具已齐备,粉黛扑面,胭脂映唇,整个人儿都显得流光溢彩,应是她一生中最为美艳动人的时刻。
可她的唇角却始终微微向下弯曲,精致的妆容下怎的也掩不住一抹淡淡的愁绪。
她转脸儿望向雕文镂刻的木扉外的被绯色夕阳映得格外红艳的天空,一行叫不出名字的飞鸟划过视野。
古时的婚礼是在黄昏开始举行的,这是一种传统的习俗。古人觉得黄昏那会是阳气去阴气来的时候,意味着男女能结合。所以,婚礼就叫“昏礼”,还代表着夫妻间的和谐美满。
她就那么孤身坐着,斑驳的光影把她背影拉得好长...
“哎...”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叹了一声,想流出几行泪水,却发现眼泪这东西早已流干。
她理应接受这样的结果。
毕竟如今讲求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脑海中始终还是挥之不去那个纤薄的身影。
“子羽...”
她望着妆镜内的自己轻唤了一声
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任何回应
门外是准备迎接新郎官儿下人们穿行打理的忙碌声响
门内一片寂静。
她与苏子羽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瞿家贩布,苏家在朝为官,那时瞿苏两家还算得上相交甚密,两人见面也颇为频繁,一来二去暗生情愫也无可厚非。
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家中长辈,不过他们也乐得见其相合,暗暗盘算着待两人再长些年岁,弱了冠便把这水到渠成的事儿定下。
怎知,苏家老无意间得罪了当朝权贵,为奸臣构陷削了官职,从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
如此日久,其父瞿浩南便生了异心,刻意与苏家断了往来,并借此攀上了盐商孟家。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攀龙附凤,强强联合才是商界的金科玉律。
可感情的事儿又怎能讲求个朝令夕改,轻易改换门庭呢?
然而联姻就是联姻
瞿英英早已成了其父瞿浩南的稳固家族的重要筹码,是脱身不得的。
一边是家族生存
一边是自身情感
偏偏把瞿英英夹在中间,百般困苦。
她
没得选。
记忆忽的回到儿时
他背着小手,踱步他家后院,一边装模作样地背上两句人尽皆知的诗句,一边腾出手偷偷摘了朵刚夜过露的牡丹。
她嬉笑着走来,戳了戳他的衣袖:“子羽哥,你在作甚?”
“如你所见...”他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中被揉皱了的书本:“读书,读圣贤书~”
“读圣贤书?”
她笑着重复了一句,忽然跳到他身后一把夺过了那朵艳丽的牡丹,刻意抬高了音调:“子羽哥这书怕不是读到这一园春色的腹中去了吧?”
他脸颊登时羞得通红,连忙转身去她手中抢夺,怎奈她身形生得灵活,左躲右闪,他怎的也抓之不住,不由生出些火气。
“英英妹,你快还我,这...这只是我...”
不想她忽然顿住,躲闪不及的他与她直直撞了个满怀,还同时握住了那朵牡丹花的花柄。
他不知所措
她巧笑嫣然
“子羽哥,这海棠莫不是...送给我的?”
“是...是,不是!”
“究竟是与不是?”她逼得紧,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避无可避,最终下定决心似的迎上她的目光,用力点点头。
“英英妹,即便是这瑰丽无双的满园海棠...也比不了你半分...”
“子羽哥就会唬人,嘻嘻嘻...”
“额...我说得句句属实!”
“那...我陪子羽哥一起背书可好?”
“嗯!”
...
...
吱呀——
闺房门扉蓦得被人推开,进来一位妇人打断了瞿英英的思绪。
她转头望向妇人:“母亲?”
妇人迈着小碎步,把瞿英英轻柔地揽入怀中:“英英,你怎的又哭了?这大喜的日子...”
“哭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抹了抹脸颊上滑落的温热液体。
是哭了的,还险些哭花了妆容
...什么时候?
明明已经再哭不出才是的...
“大概是近几日风沙紧,迷了眼...”
妇人松开怀中的人儿,细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最终也化作一声心疼的叹息:“英英...”
“母亲,孩儿没事的,娶亲的车架可是来了?”瞿英英轻轻摇了摇头,取出丝帕把脸上的泪痕蘸干,又帮妇人搬了椅子让其坐下。
“还未曾...”
“哦...”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望着妆镜中的彼此,默然无语。
片刻后妇人率先发话了
“可是又想他了?”
她缓缓摇头。
“是想他了吧。”
妇人的变得笃定。
瞿英英扑入妇人怀中,环住她的腰身,把脸颊紧紧贴近妇人。
“英英...你之所想,为母都明白的。儿时你与他可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可,你也要明了身为女子的身不由己...”
“孩儿明白...”
“那孟家公子虽然人品为人诟病,但好在家境颇为殷实,你嫁过去既为正妻,算得上孟家主母,再怎么说也...”
说到这里
那妇人也哽咽了,那些话语
是安慰瞿英英的
同时也是安慰她自己的
嫁入孟家后,女儿会遭受怎样的礼遇,她是能想象到。
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
“英英,我们妇人家又能如何...”
“母亲,孩儿明白的,孩儿都明白...怎能让家族蒙难?这是孩儿的责任!”
呼啦啦——
啪嗒啪嗒——
正说话间
窗外忽的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两人也被吸引了主意
妇人起身开门往外探了探身子,随后神色怪异地重新望向瞿英英。
“母亲,发生了何事?”
“听下人们说...那孟公子方才...好似在悦来客栈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