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明显听见薛青黛软嗓里的颤音。
他修长的手放在门上僵硬住。
“是我。”,他急切的回道。
谢衍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像山中流动的清泉,低沉悦耳,总会给人一些安定感。
薛青黛不顾形象的急着给他开门,谢衍一大早过来一直在外等着也没敲门。
清早的寒风就像细细的刀子刺的人皮肤微疼,谢衍冻着了吧。
“谢衍,你快进来。”
“等了多久了?”
谢衍没有正面回答,看着她光脚踩着地面,嘴角紧抿。
他脱下身上的外衣,寒气散去。
弯腰蹲下单手抱起薛青黛的双腿,“你怎么不穿袜子,光着脚乱走。”
有了上次被薛青黛埋怨的教训,谢衍这次说话的语气还算轻柔。
薛青黛被谢衍粗壮手臂抱起,谢衍太高了,她又恐高双臂抱着谢衍的脖子,不敢撒手。
尽管谢衍的声音极尽平和,她还是觉得被他训了。
低着头不想理谢衍,还不是为了他……
谢衍把她放在床上,用手搓着她的袜子暖热,用粉红色的卫生纸轻轻给她擦完脚底,慢慢给她套上袜子。
“黛黛……”
薛青黛用脚踢着谢衍的腿,“快去洗手,还有把我的洗脸盆拿过来。”
看在谢衍诚恳的态度上,她勉强原谅谢衍。
供销社大多都是大红色“囍”搪瓷脸盆,谢衍已经在里面兑好了热水。
趁着薛青黛洗脸刷牙的时间,谢衍把带来的煤球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堆好。
三哥薛永康总共煮了两个鸡蛋,薛青黛吃不完,塞进谢衍嘴里一个。
谢衍一直看着她吃饭,她又不是吃播。
谢衍指定馋她鸡蛋。
谢衍喝完薛青黛剩下的豆汁,两人才出门慢吞吞走在冰面上。
“三哥让你来的?”,薛青黛穿着厚厚的棉鞋,鞋里垫着手工棉花绒鞋垫。
谢衍:“嗯……”
薛青黛身上套着母亲杨晓敏刚邮过来棉袄棉裤,是今年的新棉花做的蓬松柔软,穿在身上已经闷上一层细汗。
薛青黛把自己穿成一个厚雪人,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腿打弯都费劲,走的越来越慢。
谢衍走在她的后面,把她踩过的脚印一一覆盖。
回头看后面白色的雪面只有一双大脚印。
薛青黛越发觉得一路真长,她无聊看着地上白雪。
“谢衍接着~”
薛青黛调皮抓了一把雪扔在谢衍衣服上。
谢衍一直跟在她后面怕她摔倒,她还玩上了。
他面色不变,看了右手腕上的手表,时间不多了。
薛青黛再扔一次的时候,直接被谢衍固定两只手臂。
“我错了……”,薛青黛整个人被谢衍提溜起来。
太丢人了,谢衍这人以大欺小。
幸亏一路上没人。
薛青黛等到了济仁堂时,整个人都是被谢衍半抱过来的。
“乖乖待在这里,晚上来接你。”,谢衍轻捏薛青黛细白的脸蛋,沉稳脚步匆匆离开。
薛青黛眼神放空有些迟钝,谢衍指腹的温热好像还在她脸上。
“回神了,小徒弟。”,沈时春正坐着磨草根。
沈时春已经快六十了,她面色红润,手背白皙没有皱纹,周身气质平和,看着小徒弟一副春心萌动样子,嘴角洋溢淡笑。
“师傅~”
薛青黛坐在师傅的对面,继续翻开《针灸甲乙经》,然后摸鱼。
沈时春轻柔摸着她的头,去给新来的病人把脉治病。
薛青黛又读了一遍她最爱的针灸书,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这本书已经被翻烂外皮依旧如新,看样子这个沈师傅很爱惜又痴迷医术,她没看错人。
薛青黛准备重新拜师是了很长时间心理建设。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无敌,她对于自己医术一直是精益求精。
可中医内部是有壁垒的,辩证论治是核心。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薛青黛不敢说自己完全对,但她对于比她强的医者一直有敬畏之心。
她传承的是薛家的世世代代的医学经验,薛家因为太过保守只传承给有血缘的人,到她这代直接灭绝了。
虽然薛家有能在阎王爷手中抢人的针灸绝学,可在其他方面比不上其他中医世家的精品。
她拜这位沈师傅沈时春最擅长女科,这也无形契合她想要精进的方向。
薛青黛拜师成功那一刻突然悟了,她喜欢中医是中医本身有魅力,而不是为了家族传承。
她可以吸取各家的长处精华融合成为她本人的医学精华。
无关家族,只有她自己的个人成就。
那就意味着她要打破旧有的习惯,把自己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坐堂医生变成一位籍籍无名的小学徒。
既然巅峰留不住,那就重走来时路。
薛青黛适应十分快,因为她的师傅和师哥师姐都对她特别爱护关照,生怕她跑了。
因为学中医很苦的。
薛青黛上辈子一直在于苦作乐,早起早睡一日又一日的积累,才养成她出神入化的针法。
今时今日,她还要继续学习。
她把手腕搭在下巴处,一目十行看着沈时春最近记录的病例,对照着自己习惯的治疗方案,一一比对不同。
沈时春刚给这一对母女开完药,正要结账时。
那位年老高低肩的妇女一直对沈时春点头致谢,慈爱握着她的手。
“沈医生,我们身上钱没带够,下次再给。”
“你人那么好,我们家里条件你是知道的。”
薛青黛握着病例的手一紧,这番说辞太熟悉,她以前接待的病人也有赊账的,但她只给三次机会,三次不给钱就滚蛋!
她开的不是慈善堂。
薛青黛慢悠悠走向沈时春,师傅的面色依旧平静温和。
沈时春平静说着:“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我昨日刚盘完账,你们总共欠了二十多次。”
“药堂不是为你们免费开的。”
“我知道你们日子不容易,可我也不是日子宽裕的人。”
“如果不还钱,下次我不会为你们看病了。”
这对母女对视一眼,摔倒在地上,一起抱头痛哭。
“唉,我们母女俩命苦啊,肉都吃不起,还不能看病了!”
“我看你就是假菩萨,以前就能让我们赊账,怎么现在就不行。”
“你们济仁堂来来往往那么多病人,不知道挣了多少钱,让我们免费看来又怎么了?”
薛青黛把济仁堂的门关上,把歇业的牌子挂上。
小声在沈时春耳边轻轻的说怕这对母女听见:
“师傅,现在小偷都这么猖狂了?”
“赶紧算算他们偷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