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夫人,还请下车。”皇城司军在马车外催促。
颜诗瑾起身。
“颜诗瑾,”周如玉叫住她,隐在马车中的表情晦暗,“一直以来,你的从容显得我像个无理取闹的疯婆子。究其原因,不过是从未触及你的真正在乎的东西。你在乎修仙,自觉比我在乎情感高出一等。如果知道苦修二十年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依旧能够心平气和,那我们也算扯平了,师妹。”
因缘际会之下,两人命运交错,和合而生。
事到如今,早已不是简单的恩怨对错可以衡量。
周如玉一席话毕,最后吐出师妹二字,竟有无限萧瑟之意。
颜诗瑾没有回答,径自下了车。
长街之上,对峙的两军进入了叫阵的最后环节。
长街的一端是枢密院,杨思思在枢密院外看见了本该在别庄里避险的高官们。
前脚还信誓旦旦地将今夜之事归咎为男欢女爱的高官们,后脚听闻傅西洲的军队来袭,便慌不迭地主动放弃了易守难攻的别庄,无脑钻进枢密院,被傅西洲一锅端了,甚至未费一兵一卒。
此刻,在刀剑的威逼下,高官们利落地调转枪口,三言两语就将平叛的皇城司变成了叛军。
颜诗瑾走进皇城司的军阵,正好听见对面传来的高官们声嘶力竭的声讨。
“张赤霄,为何不听军令,立刻撤走皇城司?”
“张赤霄罔顾军令,我宣布就地解职,皇城司由步兵司接管。”
“所有皇城司军都有,即刻撤出长街,等待步兵司接管,违令者以叛军论处!”
场面荒诞又滑稽。
一时间,长街之上落针可闻。
夜风吹过,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之声。
抱着必死之心的皇城司面面相觑,士气顿时泄了。
负责侦察刺探的皇城司兵力本就不如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
皇城司能够面对远超自身的两司兵力而不退,全凭一腔“苟利国家生死以”的热血。
此刻听见高官的声讨,皇城司的兵卒们面面相觑,皆露出了不知自己到底在扞卫什么的茫然。
杨思思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之中的张赤霄。
因为指挥使的甲胄较旁的皇城司军更贵重华丽。
也因为张赤霄眉目浓黑,眉宇坚毅,五官英挺,长相颇为出众。
他脊背挺拔地站着,晦暗火光中看不清神色,高大的身形却莫名透出萧瑟。
负责押解颜诗瑾的皇城司兵卒快走两步,走到张赤霄身边:“大人,颜氏已带到。”
张赤霄侧头,先看向兵卒,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颜诗瑾的身上。
他明白兵卒的意思,以颜诗瑾为质,向傅西洲施压,这也是一开始他提来颜诗瑾的原因。
此刻,对上兵卒满是希冀的目光,张赤霄却眸光黯淡地叹了一口气。
兵卒还不明所以,颜诗瑾已然开口:“大势已去,张大人,算了吧,没有必要再让这些人送死。”
颜诗瑾此言一出,四周更安静了。
越发衬得火把噼啪之中,对面几声按捺不住的讥笑夹杂在高官引经据典的叱骂中,被夜风吹得很远。
张赤霄环顾一圈,借着摇曳的火光看清四周的皇城司兵的脸。
皇城司兵卒们也回望他,脸上带着不知自己到底在扞卫什么的茫然。
这些鲜活的生命会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轻易逝去,而他并没有做好背负的准备。
“你看看他们,皆有家人”颜诗瑾继续道,“便是你,也有家人的。”
张赤霄的眼神更加黯淡了:“你说得对……”
话未说完,负责押解颜诗瑾的兵卒忽然抽出佩剑,横在颜诗瑾的脖子上:“大人,还有机会!”
颜诗瑾猝不及防,脖子立刻被剌出了一条血线。
张赤霄大惊:“身为士兵,怎么能对手无寸铁的无辜妇孺亮剑?”
兵卒眸光森冷:“她是傅西洲的妻室,不算无辜妇孺。”
“祸不及妻儿,将刀收起来。”张赤霄下令。
兵卒没动,表情倔强。
“因为我就地解职,所以你也不听我的命令了?”张赤霄反问。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兵卒这才慌忙地收起了佩剑。
见此,皇城司方的士气更加低迷了。
“颜氏,”枢密院那头传来呼唤,“过来。”
张赤霄垂下眼睑:“去吧。”
随着两人的声音,结阵的皇城司军如潮水般分站于长街的两侧。
露出道路中央的青石板,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光,犹如星空下的鹊桥。
颜诗瑾和傅西洲就是被鹊桥分开,遥遥相望的牛郎织女。
颜诗瑾走过长街,双军凝视下,牛郎织女终于相会。
傅西洲瞄了一眼颜诗瑾挂着一丝血线的脖子:“你先回府,我还需进宫请旨,事毕便回去。”
颜诗瑾直接同意了:“好。”
长街的另外一头,张赤霄也在交代。
面对满目希冀的皇城司,张赤霄很平静:“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指挥使,就听我的最后一个命令。”
张赤霄顿了顿,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不要反抗。”
话音未落,高喊着“放下刀剑”的步兵司就冲进了皇城司的军阵。
周如玉并没有离开,此刻,在婢女的推动下,坐着轮椅靠近了张赤霄。
四目相对,夫妻的表情微妙。
片刻,周如玉率先开口:“府中有我,你不用担心。”
张赤霄没说话,表情依旧冷漠,眸光却放柔了,点点头。
长街的两端,两对夫妻的心境和际遇迥异,却是难得的和谐。
见此,杨思思看向身侧的秃头:“看是打不起来了,你还不走?”
杨思思跟着颜诗瑾离开都司西狱,青年秃头也一直在她身侧。
闻言,僧人不置可否,而是打起禅机:“一切皆有定数。”
下一瞬,傅西洲的亲兵冲过去押住张赤霄。
不知是想耍帅还是敲山震虎,一名亲兵举起佩刀对准张赤霄。
吃惊的不仅仅是皇城司,傅西洲都吓了一跳。
“住手!”
这一夜没出过人命,一场政变兵不血刃。
眼看着尘埃落定,傅西洲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可是隔着一条长街,傅西洲的阻止根本来不及。
眼看着就要结结实实地拍在张赤霄的脸上。
周如玉忽然起身挡在张赤霄的面前。
鲜血从颈间伤口飞出来的声音很轻,瞬间喷了亲兵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