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章神色数变,讳莫如深,终是化为一声劝慰:“圣女无需多虑,圣人未必真有此想法。”
杨思思摇头,继续道:“至诚一心本有为圣胎掐算之职责,可圣人怀胎之初,顾全便犯于我手。事后想来,当时我曾心生犹豫,顾全到底也是圣人血脉,圣人却召我入别有洞天,明里暗里促成此事。顾全逐出圣地之地,圣人扶皇甫珏上位。那皇甫珏是圣胎生父义弟。两人同为碎玉圣地幸存者,情分非比寻常。”
柳含章沉默片刻,还是那句:“圣人未必真有此意。”
“不能不防。”
柳含章沉默片刻,迟疑开口:“其实,我曾为圣胎卜过一卦。”
“如何?”
“变数太大,未敢参详。”
所谓变数,不是未定的结局,而是对于世界的影响。
占卜一事,对术士本人没有益处,多大的伤害就看占卜的事或人对世界有多大的影响,即,变数。
圣胎的变数,逼得化神巅峰境修士狼狈退出,足见其对世界的影响举足轻重。
瑶池圣人之位,是母族单传。
这一代的圣人是杨真真,圣女就该是杨真真的女儿。
李添寿作妖,杨真真误以为自己无法生育,才让前任圣人杨小福生下的杨思思坐上了瑶池圣女之位。
坐上圣女之位,杨思思就该是下一任圣人。
偏生,杨真真却在此时突然发现能生,还三年抱俩。
幸而前面生的两个都是男孩,才没有影响杨思思的圣女之位。
可杨真真又怀孕了,一个变数极大的圣胎,将对瑶池的局面造成什么影响,谁也不知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真真为圣胎安全,不希望杨思思留在圣地之中,也情有可原了。
杨思思再次开口:“大长老放心,我并非故意要寻大奉王朝的晦气,不过是寻个由头暂时离开瑶池,以慰圣人心安,待圣胎平安降生罢了。”
“圣女心怀大义,瑶池之幸。”
“昨日,大长老为何阻止我处置幽都长老?”杨思思话锋一转。
“就如我昨日所言,幽都司致孽力外泄,确有过失,但苏月桂最终击溃孽力,也算亡羊补牢。”
“千年前,瑶池之中出现了质疑圣地传承的声音。他们认为同为圣人血脉,男子也该可成为圣子,圣人,乃至于统领瑶池。这群人自称受命于天,称天启。”
“殿下慎言。”
杨思思却没有停下来,反而继续说下去:“杨炎执迷于圣子之位,疑似受天启蛊惑。昨日孽力外泄,我不信大长老看不出是幽都蓄意为之,就为了给杨炎创造复起之机,疑似在杨炎镇压禁地期间就与其勾结,加入天启。而大长老昨日之举,或令圣人怀疑与天启同流合污。”
柳含章眯眼:“我只是秉公办理。”
杨思思笑起来:“我自是信任大长老的,只是圣人临盆在即,难免草木皆兵。我邀长老同行,不过也是慰圣人心安之举,还请大长老原谅我自作主张。”
柳含章终于卸下疏离:“何来原谅之说,我还要多谢圣女为我思虑周全。”
“大长老化神巅峰,威能无尽,见多识广,不怪我多管闲事便好。”
语罢,杨思思要拿出珍藏的美酒与柳含章共饮。
随着酒樽被杨思思一起提起来的,还有个身材五短的小胖墩。
胖墩像无尾熊一样四肢挂在酒樽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思思:“姨姨。”
杨思思的脸色变了:“阿满,你何时来的?”
圣人次子一不小心掰断了玉石制成的酒樽把手,掉在榻上:“在这里,阿满,一直!”
“那刚才姨姨与大长老伯伯说的话,阿满听见了多少?”
“全部!”
闻言,柳含章的脸色也变了,无声地看了杨思思一眼——圣女竟没发现阿满殿下藏在自己的酒柜里?
杨思思无声地回视——我才元婴二层,大长老化神巅峰,不也没发现?
一个念头同时划过两人的脑海——真武转世,恐怖如斯。
……
时间倒回去一日。
柳如烟从床上猛然坐起,惊慌失措地抚摸自己的手脚和身体。
那种瞬间被挤压成球,皮肤和骨骼寸碎,内脏被挤压成浆糊的剧痛还充斥着她的大脑。
一名面容白净头上簪着玉兰花的婢女从外面进来,撩开了床幔:“大娘子醒了?”
柳如烟的手缓缓从完好的四肢躯干放下,另外一段记忆随之进入她的脑海。
柳如烟根据新的记忆试探着唤出了眼前的婢女的名字:“沁兰?”
婢女回过头,对上柳如烟打量的目光:“大娘子这般瞧着我做什么?像不认识奴婢似的。”
可不就是不认识吗?柳如烟又打量四周,打量全然陌生的房屋摆设。
她试图调动体内灵力,却发现身体里空空荡荡,灵气修为都消失了。
“镜子,把镜子拿来。”柳如烟喊道。
“奴婢扶大娘子到镜前梳妆可好?”说着,沁兰伸手欲扶起柳如烟。
柳如烟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走到梳妆镜前。
明亮的梳妆镜清晰地映出一张美丽但陌生的脸。
“大娘子,衣服,鞋,”沁兰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提着鞋从后面追上来,“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柳如烟盯着镜中陌生的美丽少女,缓缓地坐了下来:“做了噩梦,梦见脸上起了大痦子。”
沁兰噗呲一笑,一边伺候柳如烟穿衣一边劝慰:“梦都是反的,大娘子梦见脸上起了痦子,那明日必是艳压群芳,把刚回来的世子爷迷得神魂颠倒。”
说到这里,沁兰轻轻叹了一口气:“世子回来,大娘子也算是有了主心骨的爷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在脑海里迅速整理着自己的记忆。
她重生了,正确地说,又重生了。
她的第一次重生草率地结束在柳含章手里。
明明她是柳含章的亲女儿。
明明她对杨思思有再造之恩。
明明她不过是按照夏硫衣的逻辑抢走灵草。
这群人居然审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