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十九慢条斯理地开口,务必做到字正腔圆,让每个人都能够听清他说的什么:“我等今日前来彻查贪赃枉法一事,只因将军府受人举报。柳将军必定十分疑惑,到底是何人举报。”
柳长风还未开口,沈氏已是义愤填膺:“到底是何人诬陷二叔?”
柳长风也点头:“不知是何人举报本官,还请大人告知。”
侯十九微笑:“此事还要从将军独女柳如烟说起。”
“如烟?”沈氏一愣,下意识望了一眼灵堂上的牌位,“如烟人都不在了,此事与她能有什么关系?她虽然性情骄纵,不懂得体贴二叔,但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游氏听沈氏编排的话越说越要没边,立刻上前拉住妯娌:“事情如何,你听这位大人说就好了。”
沈氏也反应过来,无论柳如烟活着的时候多么胳膊肘往外拐,如今人死为大,她实在不该在灵堂上数落她的不是,还是当着柳长风这个痛失爱女的父亲的面。
沈氏讪笑一声:“瞧我这张嘴,大人您说,我们听着。”
侯十九施施然开口:“昨夜,有刺客入宫行刺陛下。行径败露,当场被捕。”
杨思思入主皇城已是昨日的事情。
事情经过一日夜的发酵,京都之中无人不知瑶池圣女即将登基的消息。
抗议的言官和武将还跪在御书房外,但登基仪式已在筹备之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杨思思当定了新皇。
听侯十九口称陛下,柳家人都是面面相觑,表情复杂。
大奉王朝数千年传承,难道真要绝在今日,绝在一名女子的手中?
消息传出便有人骂娘,直问皇城守卫一天天领着俸禄都是干什么吃的。换了他们上也不至于让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家宗门打入皇城,还让个牝鸡司晨的女子觊觎九五至尊之位。
应天书院的学子更是约好了结伴去敲登闻鼓,跪长街,为民请命,不把那女子跪回瑶池誓不起!
此刻,听说有人刺杀杨思思,众人欣喜之余只会惋惜杨思思命大,不会怪罪刺客。
实在要怪罪,怪的也是刺客竟跟吃干饭的皇城守卫是同类货色,换了他们必是手起刀落,哪里至于杨思思还能活着,哪里至于现下让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阉人蹦跶到脸上来?
“……刺客已验明正身,正是柳如烟的贴身婢女。”侯十九继续道。
话说到这里,整个柳府都为之一静。
虽然他们刚才全在心中发了换自己当刺客云云的宏愿,但刺客真是柳家人便又是另一种感觉。
柳长风更是抢在所有人之前表示:“此事与柳府无关,绝非受我将军府指使!”
昨夜,瑶池圣地入主皇城当晚,柳长风醉后,也与昔日同上战场的同袍发表了一些对女儿柳如烟不幸离世的悲伤和皇城守军一代不如一代的愤慨。
——“为免送上绝境长城,所有不上战场的军职都成了香饽饽。天子脚下的皇城守卫更受勋贵人家哄抢,挤进去的全是二世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恬称军人,哪里比得上我们这些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老将?”
——“若是你我守城,若是你我再年轻二十岁,哪里轮得到这群瑶池竖子叫嚣?”
——“无需年轻二十岁,再年轻个五岁,我必提剑入皇城取那妖修首级!”
这些信誓旦旦言犹在耳,柳长风听见柳家人当了刺客的第一反应却是撇清干系。
若叫昨夜共饮的同袍听见不知作何感想。
幸而那同袍被柳长风的一番话鼓舞,连夜去宫中跪谏,至今没出来,也就无缘得见。
“将军稍安勿躁,”侯十九又是微微一笑,“我今日来,并非是要追究刺客刺杀一事。”
柳长风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是接到举报,来调查将军贪赃枉法的,”侯十九顿了顿,“举报之人,正是这名刺客。”
柳长风刚松的那一口气又瞬间提了起来。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刺客举报柳家贪赃枉法,那刺杀就肯定不会是受柳家指使,坏消息是刺客举报了柳家贪赃枉法。
柳长风心情大起大落,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氏又拿出已经说过的说辞:“二叔两袖清风,日子过得近乎清贫,他是不可能贪赃枉法的。”
侯十九环顾一圈:“将军府屋舍的确简陋,但并不能说明柳将军没有贪赃枉法。因为柳将军以权谋私,所收之赃款赃物,皆赠予独女柳如烟,带到了婆家永义侯府。”
此言一出,沈氏再想帮柳长风辩解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里。
柳长风对独女向来宠溺,若说别的她定然不信,若说是为了给柳如烟攒钱倒不无可能。
趁着众人缄默,侯十九一挥手:“来啊,将刺客带过来。”
不多时,两名虎贲押着发髻散乱的沁兰走了过来。
还未走近,柳家人就都认出来了。
“沁兰,这不是沁兰吗?”
侯十九朝柳长风指着沁兰:“柳将军,你可认得此女?”
且不说柳家人已把沁兰认了出来,沁兰的身契上必然也有将军府的痕迹。
柳长风知道即便矢口否认也无济于事,只能点头:“沁兰与爱女如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如烟出嫁时点了包括她在内的四名婢女陪嫁。”
侯十九也点头:“那就没错了,她就是刺客。”
柳长风立刻辩解:“沁兰只是个不懂武功的弱质女流,说她刺杀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此女昨夜行刺陛下,当场擒获。当着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面指证柳将军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充作独女在永义侯府的日常嚼用。”
“这是污蔑,”柳长风立刻走到沁兰面前,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沁兰,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更是自小就与如烟一同长大,你是家生子,父母兄弟皆在府中,这样做岂非要置柳家,置父母兄弟于万劫不复?!”
沁兰骂了一夜,骂到现在,嗓子都哑了。
听见柳长风的话,沁兰连忙声音嘶哑地解释:“我没有,老爷,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可能做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您对不起柳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