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道长指着石像前的蒲团:“请跪。”
杨思思这才发现,除了进入皇庙时的那一声自得,商夏已陷入沉默良久。
否则他见道长让杨思思跪拜石像,多少要尖叫一句:“什么货色也敢让我家姐姐下跪,凭他也配?”
杨思思想了想,问:“道长如何称呼?”
道长没有否认杨思思道长的称呼,竖手见礼:“姓刘,名玄洞。”
“刘道长,据你所知,大奉有史以来,可有新帝不跪而赐福礼成的?”
“八千年前,谢君子毅追随兵家初祖,护道屠龙,立不朽之功业,建不朽之王朝,称大奉。至今,帝位经一百七十三次传承,未有新帝不跪而赐福礼成者。”
刘洞玄的回答干脆利落,似不懂委婉与机锋为何物。
杨思思了然,想来刘洞玄话中的谢君子毅就是大奉的开国皇帝。
谢君子毅当然不是真名,君子只是一种尊称,去掉尊称才是真名,谢毅。
谢毅死后七千余年,大奉王朝一直供奉兵家初祖。
帝位经一百七十三次传承,均以兵祖赐福为新帝登基决定成败的一环,从无例外。
杨思思轻啧一声,暗叹眼前的刘道长多少有点不太会看人眼色。
刘洞玄却又施施然开口:“同样的,大奉王朝奠基数千年,亦未曾有过他姓之君王。”
杨思思品了品刘洞玄话里未尽之意:“刘道长的意思是?”
刘洞玄没有直接回答,而诵:“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文邹邹的样子,倒又与初见时的儒士形象匹配上了。
杨思思顿时明白自己误会了刘洞玄,他甚至远比她想的还会看眼色:“刘道长也是爽快人。”
刘洞玄也不藏着掖着了:“刘某境界寒微,为免遭误伤,请准许退守庙门之外。”
刘洞玄的意思很简单,大奉建朝至今没出现过兵祖赐福失败还顺利登基的新帝,可也没有过皇族谢氏之外的新帝。杨思思本来就不是谢氏皇族,兵祖赐福失败而顺利登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身为守庙人,不方便亲眼看着,先出去,完事了再回来,算是给双方留了体面。
杨思思摆手:“准了准了,道长且去。”
刘洞玄面朝着杨思思后退两步,转身出庙。
朱门轰然关闭,庙中只剩杨思思与高逾十丈的冰冷石像。
一般的庙宇礼敬禅尊,虽然雕像恢宏,但殿堂也高阔,只使信众生出敬重之心。
这皇庙不过十丈见方,石像却也高逾十丈,便衬得空间逼仄,压迫感十足。
杨思思立于石像之下,居高临下的石像从头顶地投来冰冷的注视。
感觉森然,不像朝拜,倒像将猎物与比它逆天强大得多的猎手关在一处。
若猎物驯服而猎手心情愉悦也就罢了,此两点凡有一点不符,便是探囊取物瓮中捉鳖。
于是这种跪下不似虔诚朝拜,倒似败者对胜者,猎物对猎手的臣服。
大奉崇武,多为武夫。
武道通圣,十四境称神王,力劈天道圣人,却也有心魔的说法。
大奉代代帝王皆需跪兵祖而登基礼成,他日即便真的问鼎十四境,思及今日之境,也难免生出心魔来。
而神王圣人境之间的对决,一念即生死,何况心魔。
道长说大奉皇族谢氏拜了八千年的兵家初祖,杨思思不知道谢氏礼敬兵祖的心是不是真的。
皇庙若是兵家初祖授意修建,兵祖恨毒了谢氏之心倒恐怕是真的。
他要谢氏子孙世代慑于威压,屈居兵家之下。
别说谢氏了,便是杨思思若跪下也要生出心魔来。
幸好杨思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跪。
进皇庙之前,杨思思就从常远口中得知了兵祖赐福的流程。
瑶池万年传承,她身为瑶池圣女,未来圣人,屈膝跪了兵祖像什么话?
心念一动,诛仙剑瞬间自杨思思的身后飞出,锋芒毕露。
杨思思单手捏剑诀,诛仙剑剑芒大盛,朝石像激射而去。
叮!诛仙剑弹回杨思思身后,分毫未损,石像也未损,只发出金石之声。
杨思思再次掐诀,诛仙四剑齐出,同时诛仙剑阵自脚下缓缓绽开。
青光盛于满殿,而四剑随劈出的剑指激射而去。
射出之后,四剑不仅只是四剑,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四化八,八化十六,十六化千化万。
千万仙剑轰然砸在石像之上,如落剑雨,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三息之后,杨思思收起诛仙四剑。
诛仙剑阵可斩大罗金仙,即便受杨思思的境界限制也能力压元婴修士。
一座石像,别说是未能立教的兵家祖师像,便是三教掌教尊像在此也要粉身碎骨。
法术宝光顿时散去,漫天炸开的五光十色犹在眼前。
却见兵祖石像于宝光散去的殿宇之中高大巍峨,兀自岿然不动。
杨思思仔细打量,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确信,诛仙四剑全力攻击之下,石像毫发无损。
杨思思对上石像双眸,巧匠雕刻的眉目也正对着她。
钉锤凿刻的线条自然不会眨眼,杨思思却恍然觉得光滑的石质眼球闪过一道诡异的寒光。
与此同时,杨思思感觉到乾坤袋中一阵悸动。
心念一动,一枚金色法印自乾坤袋里飞出。
是杨思思在大梵王朝跟佛陀斗法时所获得的仿制大日如来印。
道士夺他人法宝为己所用,需先抹除他人精神烙印,再以灵力打上自己的烙印。
这个过程根据法宝品级、他人境界和自身境界的不同,时间从一息至数日,数月甚至数年不等。
杨思思上古仙族,神识殊为强大,炼化仿制的大日如来印所需不过一念。
可当日她拿到这枚印章就发现了古怪,灵力催发之下花纹似鳞甲展开,犹如活物。
再联想佛陀那般轻易就舍弃了法印,稳妥起见,杨思思只抹去原有的精神烙印,并未炼化。
此刻,龙纹印章上的鳞片又蠕动起来,甚至比当日杨思思以灵力催发更加疯狂。
每一片鳞甲就是一只白胖的蠕虫,挣扎着扭动虫身,欲脱虫巢而出。
杨思思刚才感觉到的悸动正是这种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