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掺杂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道理我都懂,只是,我等墨者,向来不善言辞,更不擅长四处传扬。你若让我等造出像转射机那样的大型弩机,那自然不在话下,轻而易举就能完成。可若要像其他学派那般,去四处宣扬,去游说,那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难如登天。”
苏齐脑海中浮现出墨家弟子们的身影,那些被世人戏称为“理工直男”的墨者,为了心中的崇高理想,奔走于列国之间,步履不停,风尘仆仆。
苏齐仿佛看到了,墨者们或以身赴死,或以一人之力救万人于水火,那份悲悯之心,深沉而厚重,唯有墨者,对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怀有如此深切的同情,愿意舍生取义。
这群看似木讷的“理工直男”,在那个百家争鸣、思想激荡的时代,用他们的行动,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人情味,一笔无法磨灭的印记。
苏齐他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墨家为秦国提供种种建议和援助的场景,那些详细的记载,静静地躺在《墨子》的《迎敌祠》和《备城门》等篇章里,诉说着墨家的辉煌,见证着墨家的付出。
墨者们,曾担任秦国的守城长官“守”和“尉”,肩负重任,责任重大,他们不仅要防谍杜奸,严格执行罪罚,还要训练基层军官及士卒,培养军事人才。
苏齐的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想到了秦献公时期,那些大贵族的子弟,也被委托给墨家人士看管和监督,可见墨家在当时的地位之高,信任之深。
在作战时,墨家人士会监督这些贵族子弟去守卫城楼,一旦违背军令或者执行命令不到位,就要被斩,军纪严明,铁面无私,绝不姑息。
然而,秦朝统一后,秦墨这一支本就没那么注重思想,在治国理政上难以提出太多建议,地位逐渐被儒家和法家取代,光芒黯淡,日渐式微。
墨子本人和墨家的核心弟子,大多都有工匠的经历,这在当时是被人瞧不起的,是受到歧视的。
在那个时代,工匠在四民之中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墨子常被其他诸子和贵族称为“贱人”和“役夫”,饱受歧视,备受排挤。
而慢慢失去思想的墨家,也就逐渐沦为了普通的工匠,在之后的两千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墨子,一个墨家了,令人扼腕叹息,痛心疾首。
那些曾经辉煌的发明,也被冠以“奇淫巧技”的名号,不被重视,埋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不见天日。
苏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相里子,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
“巨子,你可曾想过,这美酒也怕巷子深啊,若是不去传播你墨家学说,思想,机关术,又怎会有人主动加入墨家呢?”苏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相里子的心上,震动着他的灵魂。
“学法者,可入我大秦国为吏,以法为教,有步步高升的机会,前途光明;学儒者,亦可学做人之道,修身养性。可学墨呢?又能得到什么?”苏齐的话语如同一把尖刀,无情地剖开了现实的残酷,将墨家的困境赤裸裸地展现在相里子面前。
“有崇高理想之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他们或许没有封侯拜相的野心,也没有封妻荫子的奢望,但他们都是要去吃饭,都是要去生存,都是要养家糊口的。”苏齐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相里子。
“墨家,必须让世人看到你们的价值,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呢?理想只能支撑一时,当大多数人都看到学墨可以让生活变好以后,自然就会有很多人去自发的去加入墨家,去学习墨家的技艺和思想。”
相里子张了张嘴,苦涩地说道:“我们可以做工,可以打造兵器和各种精良的器械,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苏齐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仿佛洞穿了墨家那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根基,看到了墨家那华丽外表下的千疮百孔。
他深知墨家困境,却又无能为力,如同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巨轮逐渐偏离航线,却无法阻止它撞向冰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沉没。
“普通工匠确实可以胜任这些工作,那为何还要依赖你们墨家呢?更何况,你们墨家的一些学说还会遭到其他各家的打压,被其他学派排挤。”苏齐语气低沉。
相里子陷入了沉默,他无法反驳,因为苏齐所言,字字诛心,句句属实,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剖开了墨家光鲜外表下的累累伤痕,将墨家的痛处暴露无遗。
他这一会儿沉默次数,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要多,每一次沉默,都像是在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感到窒息。
“你们必须先赢得陛下青睐,进而让其他学派也对你们产生好感,如此,墨家才能长盛不衰,才能传承下去。”苏齐语重心长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期许。
“法家为啥能在秦国成为显学,因为用法能使得秦国强大,也正是用法才让秦国从西边一小国一步步统一全国的,秦墨能壮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统一后过了这么久,秦墨还为了始皇陛下做出了什么呢?”苏齐目光如炬。
“陛下现在不是已经很重用我们了吗?”相里子忍不住出声反驳。
苏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是因为你们这些墨者还具备工匠能力,技艺精湛,可当一批并非墨家出身工匠逐渐成长起来,你觉得,陛下还会如此倚重你们吗?还会如此重视你们吗?”
相里子再次沉默,他很想反驳苏齐,却又不得不承认,苏齐所言,乃是铁一般事实,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你们必须要和普通工匠有所不同,让陛下和其余百家都需要你们,因为你们能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你们可以通过工具来解决他们的理论问题,这才是你们的价值所在。”苏齐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大秦统一六国之时,秦墨为何备受重用?因为你们能够打造和改良兵器,帮助军队战无不胜。如今,天下已定,你们就应该运用工具来辅助陛下进行统治,为陛下分忧解难。”苏齐循循善诱,引导着相里子思考。
“书同文,车同轨,这些方面,你们墨家是否可以提供帮助?儒家崇尚高冠宽衣长袍,你们是否可以制造出一种工具,快速生产这些服饰,让儒家去传播他们礼仪?”苏齐目光灼灼,他看到了墨家无限可能性,那是一个个尚未被开发的宝藏,等待着墨家去挖掘,去发现。
“兵家追求‘战斗爽’,你们发明新式武器,甚至可以直接改变他们兵法。农家耕种田地,你们运用工具帮助他们节省劳力,提高产量,这些,不都是你们墨家功劳吗?这不都是你们墨家的贡献吗?”苏齐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充满了激情。
相里子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犹豫着开口:“可这……不还是工匠所做之事吗?这和普通的工匠有什么区别呢?”
“创新!创新!创新!普通工匠有多少会去创造?即使对某些工具有所改良那也是传男不传女,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墨家会吗?”苏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振聋发聩,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相里子心中的迷雾。
“………不会,墨家机关术,只要弟子愿意学,都可传授,对原本机关术的改进也会统一交给我这个巨子保存整理。”相里子下意识地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对啊,任何技术的改进和革新都没有固步自封这回事,你们对技术的革新才是和其他工匠最根本的区别,你们有传承,有体系,缺的就是一个官方给的一个社会地位的认可。”苏齐斩钉截铁地说道,一语道破了墨家的症结所在。
苏齐说完转头看向扶苏,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扶苏一脸懵逼,还在想着墨家怎么亡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苏齐的眼神。
苏齐无奈,只得再次开口:“扶苏公子,您能给与墨家众人应有的地位吗?您能给墨家一个机会吗?”
扶苏虽然还没想明白,但还是微笑着开口说道:“我大秦能一统天下,靠的就是有功就赏,若墨家能在安定天下出一份力,我相信父皇一定不会吝啬赏赐的,一定会给墨家应有的地位。”
“你看,所以现在你墨家就需要一个能一鸣惊人的东西出世,让陛下,百家和大众都知道你们,就像是墨子救宋一样,当初这直接打响了墨家的名号,现在同样需要一个这样的事件,一个能够让墨家再次崛起的事件。”苏齐看向相里子。
“现在我大秦就只有南北两方还处于战争,难道我们要……..”相里子不解的问道。
苏齐无语道:“搞什么战争啊,说了要给你们整个发明,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发明。”
“这什么发明到底是什么啊?”相里子急切地问道,眼中充满了渴望。
“嘿嘿,这就是造纸术,一个能够让知识传播更加便捷,让文化更加繁荣的伟大发明。”苏齐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