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成婚后，他其实从未像今日这般端详过薛泠。
他脑子里面的那个薛泠，许多年了，都还是初见时，她缠着诚意伯府要出城的模样。
那时的薛泠不过五岁多一点，五官虽小巧精致，可双颊还带着婴儿时的圆润，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可爱。
薛泠及?后，两人所见不多，又因男女之别，就算是见面，还未定亲，两人间也总会有薛谌或湘月在，他自是不好盯着她看，对她的相貌，都还在停留在她豆蔻之时。
这么多年年过去了，崔钰都始终记得初见时的薛泠，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直都没法将薛泠当成一个大姑娘看，更没办法将她当成妻子。
他与她成亲三载，都还未圆房，一是确实是为了陆雨薇守身如玉，二是他将她当成妹妹。
后来婚后，他一心想要将陆雨薇找到，将她好好安置，实现当年诺言，更是不会再去用旁的眼光看薛泠。
他借着大理寺办案之便，将外出的公差揽到身上，每每回家，也只是给薛泠送些小玩意，生辰礼物，至于旁的，他也未生出旁的心思。
如今再看，崔钰才发现，他目光落到陆雨薇身上的那些年里，薛泠早就不同昔日了。
其实几个月前，他带陆雨薇回府的那日，他便发现了。
只是当时少时的爱人就在身侧，他没了旁的心思，看到薛泠，觉得惊艳，也来不及再细看。
不曾想到，他细看，竟是在今日，去往两人和离盖官印的路上。
薛泠和他脑海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越来越不像了。
她如今，眉如翠羽，肤如白雪，腰如束素，就算是闭眼睡着了，也是闭月羞花之容。
崔钰看着，心头莫名生出些奇怪的冲动。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落在了那桃腮上。
薛泠本就没有睡着，脸上忽然被人一碰，她猛得睁开双眼。
瞧见崔钰伸过来的手后，她大惊，忙抬手打开：“二爷，您在作甚？”
薛泠力度不小，崔钰手腕吃痛，他装作无事，将双手垂下：“你脸上沾了些口脂。”
薛泠轻抿了下双唇，并未言语，只是眸色有些冷。
她今日并未用口脂，脸上又如何沾得上口脂？
但想到再有片刻，便能到官府，她便忍下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与崔钰在今日做无谓的争吵，耽误盖官印。
经过方才一事，薛泠也不再装睡。
她撩起一旁布帘的一小片，看向马车外，瞧见熟悉的酒馆，薛泠知道，再有半刻，便能到官府门前。
“泠儿。”
一旁的崔钰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薛泠只好放下那
帘子，转头看了他一眼：“二爷可有事？”
“你可恨我？”
薛泠听到他此话，心下觉得好笑，但面上不显。
她低下头，垂眸敛眉几息，方才重新看向他，轻摇着头：“不恨。”
不等他开口，薛泠便先接了话：“二爷可是觉得我此话是虚言？”
崔钰看着她，眉头轻拢，双眸轻转，虽未直言，但薛泠已经知道他就是那般想的。
她收了目光，看向一侧，轻笑道：“爱一个人不容易，恨一个人更难。二爷做的那些事，确实是伤了我的心，可往事不可追，我也不想困在从前，想往前看看。”
“既如此，我又何必恨二爷呢？”
崔钰听到她这话，只觉得心口一震，还未等他分辨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马车便忽然停了下来。
车厢一晃，薛泠反应极快地扶住了一侧的车窗，才幸免于摔倒在地。
崔钰本就是习武之人，虽然是文官，但马车这点小晃，倒是不怎么影响他。
“二爷、少夫人，方才是一妇人从一旁小巷跑出，惊扰了二爷和少夫人，是小的错。”
薛泠不想耽误时间，“无甚，继续前行吧。”
这般一打岔，崔钰本还想问些什么，也不好再开口了。
薛泠也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重新挑起帘子，指着一处小店说道：“二爷可还记得这粥店？我阿娘怀谌弟时喜欢上吃这家粥店的粥，我阿爹便时常过来买上一碗。后来我阿娘生下谌弟后，我阿娘反倒是不喜欢了，喜欢的人成了我谌弟。”
“我小时候，就常常和谌弟来这里买粥。有一回我和谌弟和二爷你碰上了，二爷你还请我们喝粥。”
薛泠说起从前，眉眼都染着欢快。
说到此处，她回过头来，看向崔钰：“二爷可还记得？”
崔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怔。
他自是不记得这件事了，这般小的事情，他又如何记得。
他不记得，也不能撒谎说记得，可他若是说了不记得，薛泠脸上的这笑，怕就瞬间没了。
他舍不得她这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不说话，薛泠便能猜出来了。
果不其然，她眼底里面的那波光粼粼瞬时就成了那阴天的水面，平静无波又黯淡。
“那么多年了，二爷不记得，也是应当的。”
“泠儿——”
崔钰只觉得喉间发紧，见她这般，想开口说别的事，不想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
这回马车是缓缓停下，停得稳当，不用外面的青松通报，崔钰也知道已经到官府门口了。
薛泠也如蒙大赦，她收了目光，只看向车帘。
很快，青松便说已到官府。
薛泠也在此时开了口：“二爷，到了。”
言罢，薛泠将衣袂理了理，便起身准备下马车。
可不想，她才站起身，手腕便被一侧的崔钰拽住了：“泠儿！”
薛泠心中大惊，暗暗使劲挣了一下。
只是崔钰用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的那点力气，在他手中，不过是蜉蝣撼树。
薛泠背对着崔钰，眸中生起几分怒气，但怕激怒崔钰，崔钰会出尔反尔。
她轻咬了下唇，到底还是忍下了，“二爷，官府到了。”
崔钰还是没放手，他双眸直直地看着她：“泠儿。”
又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比方才多了几分示弱的哀求，薛泠却没有半点心软。
她直接抬起手，将他扣在手腕上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二爷，当年你答应了陆雨薇要娶她做平妻，你做到了。泠儿相信，你是信守承诺之人，不会食言。”
崔钰听到她提到陆雨薇，晃神片刻，待他回过神来时，薛泠已经将他的手掰开，挑开了车帘，正在下马车。
“薛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