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着未化的晨霜走过九曲回廊,脚下的霜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指尖抚过雕花阑干,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沾了层冰凉的露水。
香菱捧着鎏金手炉亦步亦趋,目光掠过墙根新冒出的苔藓忽然凝住。
那一抹鲜嫩的翠色在灰白色的墙根下格外显眼,里面分明压着半片撕碎的绢帕,凑近轻嗅,残存的合欢香与昨日在冷宫嗅到的一模一样,那香味清幽却又带着一丝诡谲。
“娘娘当心脚下。”小福突然提高声调,拂尘扫过青砖,发出“唰唰”的声响,就在那刹那,我瞥见西侧月洞门后闪过半截天水碧裙裾。
那是静嫔最爱的苏绣料子,昨日她来送药匣时,袖口还沾着碾碎的紫参须,那股淡淡的药香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
御花园中,本该腊月吐艳的早梅竟在初冬就绽了满枝,洁白如玉的花朵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我弯腰拾起落在石径上的花瓣,指腹触到细密针孔时心头微凛。
这分明是有人用银针催开的花,就像前朝野史里记载的巫蛊之术。
我心中暗自思忖,在这宫廷之中,花草的异常生长往往都暗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曾经就有妃子用类似的邪术来诅咒他人,如今这早梅的蹊跷绽放,只怕也不简单。
“姐姐好雅兴。”娇笑声裹着蜜合香袭来,淑妃带着三五个宫女从假山后转出,鎏金护甲有意无意划过梅枝,发出“嘶啦”的声响,“听闻皇上要在南巡前擢升六宫主位,姐姐这身蹙金翟衣...怕是该换成明黄了?”
我旋身避开她碰触的瞬间,藏在袖中的白玉环佩突然坠地。
“当啷”一声脆响,碎玉间滚出粒赤红药丸——正是今晨尚药局呈给太后的养心丹。
淑妃脸色骤变,我抢先捏起药丸轻笑:“妹妹可知,太后最恨旁人碰她的丹药?”余光扫过远处惊飞的雀鸟,“扑扑”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御花园中格外清晰,树影里藏着的小太监正攥着记录言行的竹简簌簌发抖。
最近几日,我听闻几位朝廷官员频繁出入淑妃的撷芳殿,他们交谈时总是鬼鬼祟祟,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而且,有宫女传言,淑妃与陇西大营的书信往来也日益增多,这让我隐隐觉得宫廷与地方势力之间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勾结。
暮色四合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泛着金色的光。
我缓缓踱步回到暖阁,倚在缠枝榻上把玩鎏金香球。
镂空雕花里透出的光影在地砖上织成蛛网,正如这宫里看似散乱实则环环相扣的线索。
此刻,我心中还回味着御花园中发生的一切,那些可疑的迹象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
小福跪在帘外回禀:“静嫔娘娘酉时三刻进了淑妃的撷芳殿,带着...带着娘娘赏的鎏金博山炉。”指尖的玉搔头突然迸裂,碎玉划破掌心,那尖锐的刺痛让我不禁皱眉,渗出朱砂似的血珠。
我望着滴在《六宫纪要》上的血迹轻笑:“去请各宫姐妹,就说本宫新得了岭南进贡的蜜煎局,请她们明日来赏雪。”
腊月初八的赏雪宴摆在了临湖水榭。
当静嫔捧着鎏金手炉出现时,我注意到她发间多了支嵌红宝的累丝金簪——那正是淑妃生辰时皇上赏的物件。
香菱奉茶时“不慎”打翻青瓷盏,“哐当”一声,泼湿的裙裾下赫然露出双蜀锦绣鞋,鞋头缀着的东珠与冷宫墙缝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本宫近日读《齐民要术》,见着个有趣的说法。”我拨弄着银丝炭盆里的火星,火星“噼里啪啦”地作响,看青烟在静嫔苍白的脸上盘旋,“说是冬日催开早梅,需得用砒霜淬过的银针刺芽。”
满座哗然中,我抬手掀开鎏金食盒,露出底下暗格里的药杵。
杵头残留的紫参粉末混着砒霜,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蓝光——正是那日从静嫔送来的药匣暗层里发现的。
“姐姐莫要血口喷人!”淑妃拍案而起,髻上的金步摇晃出凌乱光影,“啪啪”的拍案声在水榭中回荡。
我抚过案上展开的《六宫纪要》,染血的页脚正好停在“巫蛊案”三个字上:“妹妹可识得这个?”鎏金香球应声而开,滚出的半枚玉扣正与刺客身上搜出的严丝合缝。
更鼓敲到戌时三刻,“咚咚”的更鼓声在夜空中回荡,我站在滴水的飞檐下,看着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听着香菱带人搜查撷芳殿时发出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小福捧着从静嫔妆奁暗格找到的密信跑来时,御湖对岸突然亮起数十盏宫灯。
摇曳的光影里,李悦的玄色大氅掠过白玉桥,他手中握着的正是今早暗卫呈报的奏章。
我转身将密信投入炭盆,看着火舌“呼呼”地吞没“兖州布防”四字。
灰烬飘向结冰的湖面时,藏在袖中的《六宫纪要》突然被夜风掀开,露出夹页里半幅描金舆图——那蜿蜒的墨迹正与玉扣里的山川纹路重合。
东南角的宫灯又暗了三盏,这次我却看清是金丝笼里的夜枭撞翻了灯罩。
小太监收拾残局时,我拾起落在雪地上的黑羽,羽根处沾着的朱砂竟与太后丹丸同出一辙。
远处传来銮驾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我故意将染血的帕子遗落在石阶上。
当香菱惊呼“皇上万安”时,我正俯身去拾那方帕子,发间玉簪顺势滑落——鎏金簪尾刻着的凤纹在雪地里泛着光,恰是李悦当年亲手为我戴上的及笄礼。
(续接上文)
李悦的指尖还沾着朱砂墨,却在触到我鬓边碎发时化作春水般的温柔。
养心殿中,龙涎香被炭火烘得暖融,那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他玄色大氅上的霜雪正顺着金线龙纹往下淌,在青玉砖上洇出蜿蜒的痕。
“朕在奏折里瞧见兖州舆图时,险些捏碎狼毫。”他拇指碾过我掌心的结痂,那儿还留着玉搔头划破的血痕,“柔儿可知,那描金舆图原本藏在太后佛经夹层里?”
我垂眸望着案上并排的两方砚台,他的松烟墨正与我的朱砂墨在宣纸上交融。
烛芯爆开的火花“噗”的一声,映在鎏金博山炉上,将我们交叠的影子投在绘着江山图的屏风。
窗外飘雪簌簌,而他解下大氅裹住我单薄肩头时,竟带着未散的杀伐气。
“皇上可曾见过砒霜淬过的银针?”我执起他搁在案上的玉扳指,对着烛光映出内壁暗刻的凤纹,“就像这样——”指尖轻点茶盏,水面倒影里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条,与我鬓间摇晃的珍珠步摇碎成粼粼波光。
李悦突然握住我执笔的手,朱砂笔尖在《六宫纪要》上拖出旖旎的红痕。
他呼吸间滚烫的龙涎香拂过我耳畔:“柔儿说要给她们将功赎罪的机会,朕倒想听听是怎样的妙计。”
我数着他襟口金线绣的龙鳞,直到第九片时轻笑道:“皇上可记得前朝容妃的调香案?”腕间翡翠镯磕在鎏金香球上,震得镂空雕花里漏下半缕青烟,“臣妾想请淑妃姐姐重制当年救驾的安神香。”
更漏声里夹杂着檐角铁马叮当,李悦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自然记得,十二年前兖州之乱时,正是淑妃父兄用那安神香迷倒叛军首领。
如今我要她们重制此香,无异于将蛇蝎捧上祭坛。
次日卯时三刻,六宫齐聚在临春阁。
当香菱展开那卷《香典》时,淑妃指尖的鎏金护甲在紫檀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瞧着琉璃窗上凝结的冰花,故意将染着朱砂的指甲划过“安神香”三字:“听闻此香需取腊月梅蕊上的初雪,不知哪位姐姐愿往冷宫梅林......”
静嫔突然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淑妃天水碧裙裾上。
我望着她们交缠又迅速分开的视线,接过小福递来的鎏金暖手炉。
炉身上新嵌的红宝石映着雪光,恰与静嫔发间那支金簪相映成趣。
“娘娘三思!”陈昭容突然离席跪拜,鬓边白玉流苏簌簌作响,“冷宫梅林毗邻废井,前日还有人瞧见......”她话音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我指尖把玩的玉扣——正是从刺客身上寻得的那枚。
我轻笑起身,鎏金翟衣扫过满地碎光,踏出临春阁,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宫殿的檐角风铃“叮叮当当”作响。
我看着沿途的宫殿,红墙黄瓦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此时我心中想着即将揭露的阴谋,期待着一切水落石出。
“本宫倒觉得那处清净。”转身时发间步摇撞碎一室死寂,香菱适时展开的雪浪宣上,朱砂勾勒的冷宫地形图正与玉扣纹路重合。
暮色染红窗棂时,我回到暖阁,倚在缠枝榻上剥橘子。
金丝炭盆里爆开的火星落在淑妃晌午送来的锦盒上,烧穿了“安神”二字的绣金纹样。
小福跪在珠帘外回禀:“静嫔娘娘申时去了尚药局,取走了三钱砒霜。”
“可照我说的,将《香典》残页'遗落'在撷芳殿?”我将橘瓣浸入蜂蜜,看琥珀色的糖浆裹住晶莹果肉。
鎏金菱花镜里映出香菱点头的模样,她发间新换的珊瑚簪子,正是昨日从静嫔妆奁暗格找到的贡品。
戌时的梆子声惊飞栖在宫墙上的寒鸦,“梆梆”的梆子声和寒鸦的“哇哇”叫声交织在一起,我拢着狐裘站在梅树下,看积雪压断的枝桠间露出半截红绳。
那绳结打法与刺客腕上的一般无二,此刻却系着淑妃最爱的鎏金香囊。
暗卫呈上的密报在掌心蜷成团,墨迹透过桑皮纸显出“兖州”二字。
“娘娘,起风了。”香菱捧着鎏金手炉轻唤。
我转身时故意将密报遗落在雪地里,任由那抹刺目的黑被新雪覆盖。
回廊转角处,小太监提着宫灯的身影被拉得老长,灯罩上“撷芳”二字在雪光里明明灭灭。
子时的更鼓碾过结冰的御湖,“咚咚”的更鼓声沉闷而悠长,我望着铜镜中卸去钗环的倒影,指尖抚过颈间红痕——那是李悦情动时留下的印记。
妆奁最底层的暗格突然弹开,露出半幅描金舆图,与白日收到的密报拼成完整的兖州地形。
“娘娘,各宫灯都熄了。”小福隔着屏风回话,声线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我吹灭烛火,看月光将窗棂上的冰花拓在描金舆图上。
那蜿蜒的墨迹忽然活过来似的,顺着兖州官道爬向淑妃父兄镇守的陇西大营。
五更天时落了今冬第一场冻雨,“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打在宫殿的屋顶上,我站在廊下看冰凌刺破宫灯绢面。
香菱惊呼着扶住我时,藏在袖中的《六宫纪要》突然落地。
染血的页脚被雨水泡开,露出夹层里半张药方——正是太后每日服用的养心丹配方。
当小太监踩着冰碴送来淑妃的“请罪折子”时,东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我捏着洒金笺对着朝阳细看,纸纹间暗藏的银丝正与刺客所用箭矢的翎羽同源。
远处传来銮驾碾过冰面的声响,我抬手将金簪掷进炭盆,看凤纹在烈焰中化作流动的金水。
“娘娘,静嫔求见。”香菱挑起锦帘时带进一缕梅香。
我望着铜镜中重新绾好的惊鹄髻,将鎏金护甲套上指尖:“请她去暖阁等着,记得......把皇上新赐的缠枝香炉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