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雪跪坐在垂星崖边时,月光正将她的影子剪成碎片。冰髓剑横在膝头,剑身映着星穹深处最后的因果线——那些纠缠三百世的红丝正在寸寸断裂,每断一根,崖底就浮起盏青灯。
灯影摇曳间,她看见七岁的慕非寒蹲在井边刻木簪,十五岁的王素衣在梅树下偷埋酒坛,而更久远的时光里,三个孩童用红线将铜铃系在合欢枝头。原来所有轮回的起点,不过是场无人赴约的春日宴。
\"叮——\"
崖边铜铃无风自响。林清雪转头望去,见冰棺女子正在梳理长发,发间银簪化作星屑簌簌而落。那些星屑坠地成雪,雪片里裹着慕非寒消散前的最后画面:根本不是陨落,是将神魂拆解成星火,修补她命盘上三百道裂痕。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女子指尖抚过冰髓剑,剑穗流苏突然活过来似的缠住林清雪手腕,\"只要留着眉间梅砂,你仍能做回垂钓者。\"
林清雪低头轻笑,腕间红绳应声断裂。绳结里掉出枚铜钱,正是慕非寒当年哄她喝药时变的戏法。铜钱滚落悬崖的刹那,整片星穹突然下起琉璃雨。
雨滴穿透掌心时,她看见二十五岁的王素衣跪在青铜门前。冰髓剑不是插在星隙,而是刺穿她自己心口:\"阿雪,这世换我来守你们的因果......\"血顺着剑纹流成冰蓝色溪流,溪水中浮着慕非寒写给她的第一百封婚书。
崖底突然传来埙声。林清雪循声望去,见万千青灯汇聚成河,河心泊着艘无桨木舟。舟头摆着缺角的棋枰,枰上散落着白玉子拼成的\"归\"字。
冰棺女子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不是血,是正在消逝的星芒:\"你当真要......\"
\"我欠他们一场真正的春日。\"林清雪起身将冰髓剑投入星河,剑身碎裂的脆响惊起满崖寒鸦。那些漆黑的羽翼掠过她发梢时,竟化作慕非寒常穿的玄色氅衣,轻轻覆在她颤抖的肩头。
青灯长河突然逆流。林清雪踏着琉璃雨走向木舟,每步都溅起段往事:慕非寒在祠堂为她顶罪时挺直的脊背,王素衣剜心前藏在袖中的半块杏仁酥,还有那年上元节,两人偷偷将写了生辰八字的河灯放入护城河。
棋枰上的白玉子突然跳动。林清雪拾起棋子按在命宫位,整条星河顿时沸腾。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消散,而每个破碎的镜面里,慕非寒与王素衣都在向她伸手。
\"阿雪,该落子了。\"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猛然转身。木舟另一端不知何时坐着少年模样的慕非寒,他手中转着未完工的银蝶簪,脚边蜷着只打盹的白猫——正是王素衣当年救下的那只。
星河开始倒灌。林清雪踉跄跌坐棋枰前,白玉子从指缝间漏出清脆声响。慕非寒笑着将黑子推到她手边,棋罐里盛的竟是王素衣冰封前酿的梅子酒。
\"这局棋,我们等了九千个春秋。\"他指尖星辉点亮河灯,灯影里浮出三人初遇的场景:根本不是垂星崖的命定相逢,是林清雪贪玩跌进慕家后院,压坏了王素衣新种的药草。
林清雪落子的手悬在半空。棋枰突然浮现血渍,每个交叉点都渗出冰蓝色的泪。她终于看清这根本不是棋局,是慕非寒用魂火绘制的往生阵,阵眼处缺的正是她这枚活子。
白猫突然跃上棋枰,金瞳映出残酷真相:当年所谓天罚,不过是她为斩断轮回制造的劫数。慕非寒每世承受的剜心之痛,王素衣永困星隙的惩罚,都是她偏执的因果结出的恶果。
\"对不起...\"林清雪攥碎白玉子,碎屑割破掌心,\"我以为只要轮回足够多...\"
\"可我们甘之如饴。\"慕非寒伸手接住她坠落的血珠,血在他掌心开成红梅,\"阿雪,你看见每盏河灯里的月光了吗?那都是我们舍不得遗忘的时光。\"
星河突然静止。林清雪在万千倒影里看见自己眉间梅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慕非寒用魂火点的朱砂痣。木舟开始下沉时,王素衣的声音混着梅香飘来:\"笨蛋,还不快跳船!\"
林清雪纵身跃入星河的刹那,所有青灯同时熄灭。她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在飞升。无数双手托着她穿过破碎的因果,慕非寒的氅衣化作星穹,王素衣的冰髓火种凝成月轮,而她散落的长发正化作滋润新世的春雨。
最后的光明里,她看见三个孩童在初生的翡翠母树下嬉闹。慕非寒用树枝在地上画星图,王素衣抱着白猫编花环,而她自己举着刚捉的萤火虫,说要装在琉璃盏里当长明灯。
(星雨涤尽轮回债 新月初照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