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年,六月二十三,辰时
由拳县·清风楼包厢
晨光透过半开的木窗洒入屋内,洒在圆桌上热气腾腾的粥碗与蒸笼上,带来一丝暖意。桌上菜肴不算丰盛,却胜在清淡可口,正是解酒醒神的好物。
嬴无尘端坐首位,手中持着茶盏,微微吹散热气。张益与白昱分坐左右,神色如常。司马徽、黄承彦、庞德公则随意落座,颇有些家常闲谈的氛围。
而庞统,此刻双手抱头,趴在桌边,满脸苦色,额前几缕发丝凌乱,显然尚未从昨夜的酒醉中彻底恢复。
“哈哈,士元啊,昨晚你那模样,可是让人开了眼。”庞德公大口嚼着一块酥饼,含糊不清地笑骂,“敢跟你叔父喝酒,结果自己先趴下了,丢不丢人?”
黄承彦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腊肉,嘴角含笑:“孩子贪杯,倒也难得。只不过士元,你昨夜抱着桌脚喊‘卤肉别跑’的样子,我这年纪都没见过。”
话音一落,桌上众人忍不住轻笑。
庞统脸皮抽了抽,低声嘀咕:“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白昱难得带了几分笑意,“你还抢着跟仲康比酒,结果三杯下去自己先迷糊了。”
张益抿着嘴角,显然也忍笑忍得辛苦:“最后还嚷嚷着要写诗,说什么‘一壶浊酒对月明,床下卤肉笑我轻’。”
“够了够了!”庞统猛地坐直身子,脸上烧得通红,恨不得钻进桌下,“都别说了!”
司马徽抚须而笑,目光中却多了分宽慰:“年少轻狂,喝醉也算是种趣事。只是啊,士元,酒量不济,就少逞强。”
“是。”庞统小声应着,脸上神色是难得的老实。
此时,许褚大口扒着碗里的粥,听着众人笑谈,偶尔扯起嘴角,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待一碗粥见底,他放下碗筷,抬手抹了把嘴:“唔,吃饱了!我这人待不住,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急着去哪?”嬴无尘看向他。
许褚嘿嘿一笑:“水军营那边还有些事,我答应伯符兄要去看一趟,坐这干看你们说话,憋得慌。”
“仲康性子如此,去吧。”白昱淡淡说道。
许褚抱拳:“无尘兄,各位长辈,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脚步声沉稳,没几息功夫已出了门。
庞统见状,眼珠一转,立刻抓住机会,飞快地站起身:“哎!我也想起有点事,得赶紧去处理!”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哪还不知是找借口逃离取笑,黄承彦失笑摇头:“士元,吃早饭都能跑得这么快,昨晚喝酒那股劲儿怎么不见了?”
庞统假装没听见,抱拳行礼:“叔父,诸位长辈,我先走一步!”
也不等回话,便跟着许褚的背影小跑着追了出去。
待房门重新合上,桌上只余几声轻笑与摇头感慨。
“这两个倒有意思。”黄承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一个闲不住,一个丢不起人。”
司马徽摇头笑道:“年轻人嘛,总归是好动些。”
嬴无尘低声一笑,茶盏中的茶水泛起一圈圈涟漪。窗外晨光透亮,街巷间已隐隐传来叫卖声,揭开了乱世中又新的一日。
由拳县·清风楼包厢
庞统和许褚相继离去,房内的喧闹随之渐歇,剩余众人神情亦随之收敛。茶盏里的热气缓缓升起,与空气中残留的笑意渐渐淡去,气氛转而沉稳。
嬴无尘抬手为众人续上热茶,目光从桌上一扫而过,声音平静道:“该说正事了。”
白昱颔首,率先开口:“李钟此番虽被逼退,却未被擒,必不会善罢甘休。此人心思深沉,又与鬼谷书院暗通,不可小觑。”
司马徽神情沉凝,指尖轻叩桌面:“李钟背后是司马儁,这一点已无疑问。鬼谷书院向来隐忍,但既已插手,接下来恐怕不只是天机阁的事了。”
“鬼谷一脉,善谋而险。”黄承彦叹了口气,“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必是全盘谋划,想来司马儁不会容许这次失败后局势彻底崩盘,必有后手。”
张益沉声道:“属下已派人沿线追查,但李钟逃得极快,且鬼谷书院布有暗线,寻其踪迹并不容易。”
嬴无尘淡淡开口:“李钟心高气傲,能驱使他如此卖命,说明鬼谷书院许诺了他极重的筹码。如今他遁去不知所踪,首要之事是摸清鬼谷下一步动向,否则再多布防也难防暗箭。”
“若按常理推断,”白昱缓缓道,“李钟失势后,短期内难再掀风浪。可问题在于鬼谷书院若以他为弃子,未必会再保他。真正值得忧虑的,是司马儁下一步打算。”
司马徽抬手,止住众人分析,转而看向嬴无尘,目光意味深长:“嬴公子,今日不妨说得更开些。鬼谷书院之谋,表面看是为夺权、为利益,实则他们觊觎的,怕不止是天机阁。”
嬴无尘指腹轻抚茶盏,映出他沉静而深邃的眸光:“阁主之意,鬼谷书院此番插手,不止是为了天机阁?”
司马徽缓缓颔首,语声低沉:“不错。李钟之乱,不过是他们试探的前奏。真正让他们兴师动众的,是另有其事。”
“是《道德经》。”白昱接道,声音虽平静,目光却凝如寒星。
张益闻言微怔,疑惑道:“那残本虽稀世罕见,可再如何,也只是经书。鬼谷书院何以如此兴师动众,连天机阁都不惜涉险挑衅?”
“若仅是经文,自不足以惊动他们。”白昱缓缓摇头,“世人只知《道德经》是修身明理之典,却不知其残本中,藏有江湖秘辛与无上心法。若有人参透,不仅武道可至极巅,更能借其中推演天地之理,预见大势先机。”
黄承彦接道:“鬼谷书院历来擅纵横之术,最重谋略。他们若能以此经助推演,便如盲人得眼、聋者得听——暗中布控更添十成把握。”
庞德公冷哼,眸中含怒:“一帮鼠辈!什么推演大势,分明是想操弄人心、搅乱乾坤!真让他们得手,这天下怕是要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天机阁掌控天下情报,”司马徽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却字字沉重,“若阁中有人暗投鬼谷,再辅以残本推衍之术,我们这张网便会成为他们反控江湖的工具。”
张益脸色微变:“怪不得他们先动天机阁……若阁中大乱,各方情报必乱作一团。到那时,他们想扶谁崛起,灭谁隐退,不过一念之间。”
“这便是最可怕之处。”白昱神情冷肃,“鬼谷不是要灭天机阁,而是要夺其根本,将情报网为己所用。届时,无论江湖门派还是庙堂诸侯,动静都逃不过他们掌心。”
黄承彦沉声道:“若再有《道德经》残本推衍辅佐,天机阁便成了他们布局的利剑。表面上是乱,实则是他们一手导演的棋局。”
嬴无尘微眯双眸:“如此说来,残本便是那扇门的钥匙,而天机阁,是他们入局的踏板。”
“正是如此。”司马徽点头,“鬼谷书院一向隐忍,不轻易现身。如今既肯露面,说明这一步,他们志在必得。”
庞德公咂舌:“好个蛇吞象!江湖乱了,他们渔翁得利;天下稳了,他们反成幕后主宰。难怪连李钟都甘为棋子。”
嬴无尘沉思片刻,抬眸问:“他们既要残本,也要阁中权柄,必有后续之策。李钟虽败,司马儁不会善罢甘休。”
庞德公“哼”了一声,双眉拧成一团:“操弄人心,谋定天下!这要真落入鬼谷那帮阴毒之人手里,怕是天下都得翻个底朝天。”
“他们要的,”司马徽抬眸,目光沉若深渊,“不是书,而是借此推行‘以无道治乱世’的理念。掌控人心,便能操控江湖与庙堂。”
话音落地,茶室内陷入片刻凝滞,似连空气都沉重几分。
白昱略一停顿,续道:“据我们最后掌握的线索,你父亲嬴双在失踪前,曾动身前往咸阳,意图探查秦皇遗迹。传闻其中藏有《道德经》残篇之一。他突然离开,正是为了先人一步阻止鬼谷书院得手。”
黄承彦拧眉沉思,缓声道:“咸阳……那地儿埋有秦皇旧阵,机关暗藏,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嬴双若真去了那里,怕是凶多吉少。”
庞德公叹了口气,语中带着一丝不忍:“他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当年独自担下所有,只为保天下不乱,可如今,这乱世竟比当年更甚。”
茶水热气袅袅升腾,映照在每个人凝重的神情上。
沉默许久,嬴无尘轻轻放下茶盏,声音低沉却不失平静:“实不相瞒,诸位长辈,这趟行程,本就该是回家的。”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嬴无尘神情淡然,话语中却透出难掩的疲惫与无奈:“自洛阳离开,我原打算直接回逍遥门寻父母,并查清残本下落。只是在前往章安途中,恰逢白家之人来寻,说吴郡这边有事相请,便先绕路一趟。如今这些天的事差不多告一段落,玄影门和江东之事也安排得差不多,我打算尽快动身。”
白昱微微颔首,声音中透着一抹谨慎:“你父亲的事确实不能再拖。但蓬莱虽远隔尘嚣,逍遥门隐世多年,未必真能完全隔绝鬼谷的视线。此行,路上多半不会平静。”
“有些事,迟了便是祸。”嬴无尘指节轻叩桌面,眸中沉如古井,“家是该回的。哪怕脚步未动,心早已在路上。”
庞德公“嘿”地笑了声,举杯作势:“有点担当的样子。记住你这话!不过小子,回家是好事,可别以为逍遥门真能避开这场乱流。你姓嬴,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老夫倒是佩服你这份心气。”黄承彦微叹,“只怕前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司马徽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晨光微透的街巷,语声凝重如山:“无论如何,残本绝不能落入鬼谷之手。这不单是江湖之争,更关乎天下苍生。”
嬴无尘起身,郑重拱手:“此行,我会尽力阻止一切可能生乱之事。”
茶室内余温尚存,众人神色各异,心思却已各有盘算。
窗外晨光越发明亮,街巷间传来叫卖声、人语喧嚣,仿佛是寻常一日的平静。但他们皆心知,那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风起乱世,归途已定。
前路未可知,唯心中“道”不可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