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天有大雪,建雄正在玩电脑游戏,去了一趟卫生间,电脑前就坐下了关梅梅。
“怎了,你起那么大火干什么!吓死人了。”关梅梅不离开电脑,突然沉下了脸。
“我哪里是起火哩,我就说让你起来么,不对?”
“你那是说让我起来,你那是喝斥你家的狗哩!”
“怎么,让你起来,还得叫上你一声关老师!”
“你不叫,我也是关老师,态度这么抗硬,你老了还不得吃我关老师的。”关梅梅嘴角一撇站了起来。
建雄坐在电脑前,一股闷火四散开来,这闷火中又有一根长刺扎着他:“你老了还不得吃我关老师的?”南建雄深心里藏着一个鬼,被关梅梅一把扯了出来。
建雄穿着睡衣站在窗前,立刻想起那个南家店来了,窗外好大的雪,天色更暗了。
次晨,走出租住的小区,街边厚厚的雪一步一滑,建雄突然想起家里的那条狗了,那条叫做小黑的狗,高吼一声,会缩着脑袋伏低了身子走路,招呼一声,立刻对你摇尾巴;儿子呢,又在训狗吗;那个女人呢,还在拿着一把又长又黑的大剪刀将那一层又一层的布剪得嚓嚓响吗?
公路上的雪水在车轮下四溅,发出滋滋的响声。
建雄一进院子,窗玻璃上就映出母亲的脸:“这老雪天你咋回来了!”
院子里的喧闹,更显出一份巨大的寂静来,建雄没有开口问那个女人在家么,只见门闭着,再看,那个女人屋里烟囱里有轻轻的暖烟。
“建雄,你吃了没?”母亲再不说话了;父亲靠在炕上看《儒林外史》,连眼角也没向建雄扫一下。
建雄在父母窑里无奈何的坐了会儿,转身就往秀禾窑里走,以前回家也会习惯性的偷偷在这窑里转个圈子,今天进门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建雄在门前跺了跺脚,咳了一声,推门进去,见秀禾睡在炕头儿,鼻吸粗重,两颊火红,额上一个黑红的圆印。
建雄在秀禾头边站了一时,她依旧未醒。秀禾又发烧了,建雄一听那鼻吸就知道秀禾发烧了,不禁伸手在她额上一拭。秀禾眼也未睁,叫了一声:“儿子!”
建雄手心里,那额头还很烫。
秀禾睁开眼,一刹那目光凝聚,等看清了是建雄,挥手一扫:“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转个身又睡去了。
“吃药了没有?光拔火罐不行!”建雄站着。
“不要你管!”
建雄站着太累,连鞋带袜上炕靠在被子垛上,拉了个毯子盖着,眼睁着,生客一样打量着家里的陈设:一切都是旧时陈设。
秀禾在炕头,一拉被子拢严了头。
小黑扭着腰钻进来,摇着尾巴,爪子搭在炕栏上望建雄,咻咻的仿佛是和建雄说话。只有小黑,对他的归来怀着旧时一样的热情。
建雄望一望狗,夹一夹眼,再望一望狗,说:“你也想上来哩?”
“小黑,不要过分!你该卧哪儿卧哪儿去!上你的路!”被子突然掀开一角。
建雄说狗:“人家不让!”
小黑听懂了似的,放下爪子,扭扭摆摆钻出了门。
突然飞过一个枕头来,正打在建雄脸上。建雄瞅着那个刚硬的背影,将枕头垫到脑后,嗤的笑了一声,半躺下了。
一场原本平常的感冒,秀禾却是浑身酸痛,满心酸泪,建雄的无聊归家,更惹得她觉出活着的难,仿佛再没有力量抵得过这一场感冒。
过日子活人,先前最难是在钱财,连最基本的衣食都一一节省;吃穿不缺之后还是有很多的难,而且这些难越是想摆脱,越是思索,反而越是迷茫;秀禾偶尔一刻曾经想过,即使是万般皆可心,这活着可有啥意思呢?但秀禾这辈子离万般皆可心怕是十万八千里,单是因为建雄,就让秀禾枯肠绞尽的难。
秀禾不想自己的难了,世上还有比秀禾活得更难肠的人呢。一下便想起了那个又亲又心痛的娘家,小弟在省城里过得下去么;那个出走的弟弟又在哪里呢?弟弟也曾是年少聪慧,可惜也如秀禾一样高考落榜,落榜又如何,要命的是沾上了酒,人生中的失意全用酒来解决,又好面子,于是携着酒瓶离家出走,醉寄他乡。为了弟弟,秀禾的父亲把一生争强的心全化为灰烬,秀禾哪能做出懒得再活的事呢,那不等于要杀了父母吗?秀禾就是真想死也得好好地活!
弟弟啊,父母十多年教导养育都成就不了你,只一个嗜好,只一个酒瓶子就把你毁了!酒要毁你,那须费多少功夫呢!
韩秀禾千思万想,哭一气泪一气,体温总也降不下来,不知道体内还有多少闷火。秀禾就是成了一座炼丹炉,也得把这辈子她该炼的丹一一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