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工商局年终会议,午餐已经开始了。丽娜走进大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座位,耳边却听听得有声音说:“那不就是黄局长的那号么?”
丽娜听见了,惊得不敢回头,虽然明知道说话的声音就在近旁的一张桌子上。可人家并不怕她听见,嘈嘈切切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号。”是北山话里极具侮辱性的一个词。“那号。”常常是指上不了台面的下作料,是下作得不配有名称的一个器件。
丽娜进退不得,站在大厅里,觉得像是被剥光了似的,她只不过是一个身体,是黄局长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器件。丽娜,再也不是那个往大厅一站,让大厅也生色的高丽娜了!
北山区政府宾馆的大厅里,丽娜也曾一身裙装站立过,听得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高县长的女儿,南主任的妻子。她等着南建设出来,感觉到自己那样焰焰生辉,整个大厅都因为她而生色!
丽娜再也受不了众人将她看作“那号”的目光,惶急中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走出了大厅。
丽娜提前一天退出了会议。
已经是北山区工商局党委书记的高丽娜本来觉得自己还是满足的,甚至有一些小小的成功,同学中,甚至是上了大学的同龄人中有几个比过丽娜,可是,在这一刻里,丽娜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职工们很快注意到,高丽娜书记的办公室整天闭着门,一下班,更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整天亮着灯,那么爱说笑的丽娜突然不说话,连先前交往的几个名流妇女的相约也不参加了。单位里那些攀不上这高尚交际的女同事私下说,酒肉朋友们,才不信能热乎几年!又说,人么,一升官自然不能和普通百姓一起说笑了,人家得全方位装备进入官的角色。
折战平的近亲们渐渐知道他如愿讨回了20万,一方面为当初帮他出谋划策自得,私下又羡慕这可真不是一笔小钱!但事情很快就变了味,折战平比先前更频繁地喝酒打老婆,以至邻居都知道其中原故了。
“白美丽,你还真想接回你的儿子,你想得倒美!你这个臭女人,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你爱跟谁睡去,就跟谁睡去,我不希罕你。”
白美丽果真没声没息的离开了周湾。
过了月余,折战平跑去娘家要人,白美丽妈妈见此,不知女儿是不是寻了无常,急得先把女婿扯眉扯脸大骂了一回。大妻哥说:“我妹妹都寻不上了,要你这妹夫干什么?轮得着你一个无赖跑到我里来撒野,我妹妹再不地道也比你地道,你拿上婆姨卖得吃哩!牲口棚里都拉不出来这种人!”连推搡带骂,再不走便要结实里打。
二妻兄一声喊:“滚出去,这院子里是不给你发丧!”
白家妈妈连哭带骂,几近气绝。白美丽到底去了哪里,嫂子们暗笑,哥哥们冷淡,只劝老母:“那么大的人了,爱成个啥成个啥吧,天生就是那样一副骨殖,怎么就出在了这家里!”
白家妈妈一听,知道女儿是再也回不了这绥安川的家了,左思右想,从一点点大的娃娃抚育到花朵一样的大姑娘,哪里承望是这么个结果,现在不知是死是活,人是在了哪里,是怎样活着?女儿成了这样,人家必说是当妈的没教好!白家妈妈由不得左思右想,牵肠挂肚,不上半年躺在了床上,到正月里,还没有等到女儿的消息。白家妈妈无疾而终了。
一年后,美丽在省城大街上偶然遇到来看病的绥安川邻居嫂子,说起家中事,听到哥哥们对她的骂,听到母亲去逝,白美丽大哭一场,把回乡的路全断了。
兄弟弃我,我弃兄弟,故乡啊,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故乡,那么亲的爹娘兄嫂,走到窄处时,哪里还会再拉她一把!过往的一切犹若是梦一场。
这个还有着几分姿色的女人,从此高调出乡村,出伦理,大方入风尘,所经男人皆被倾倒。白美丽那态势里有一种要死要活的高调,一幅活了今儿不管明儿的样子,深得醉生梦死滋味;声气、眼凤、手法活色生香,洞悉寻欢作乐之术;城中有钱无聊无品男人一时趋之若鹜。
白美丽拉扯了一帮初入城市、或在城市里混累了,实在混不开的小女孩子,搭上了红黄绿宾馆,俨然头牌、首领。渐渐的,一些旅馆都知道了要找风尘女子,先得找白美丽。
北山市有一座七级佛塔,白美丽隐约听说那塔是为一个风尘女子所造,那倒闭街头的风尘女子原是锁骨菩萨化身。那风尘女子难道天生下来就愿为风尘女子吗!风尘女子,骨里原是菩萨。
“天生是那样一副骨殖!”这一句骂像是刻在白美丽心上,午夜梦回时白美丽总疑心这句话是粘在她脸上。
欢场之中的偶尔一个霎那,白美丽也会清晰想起那年出嫁周湾时妈在灯下切切的叮叮: “美丽啊,这回去了周湾乡,你可得安安的守着。从古到今,混进了男人堆里的女人就没个好下场。男人是野火,引火烧身的事,你可万万做不得!你不老么,你老了可怎么办?别再让妈为你操心了!”
白美丽将母亲的话一根尖刺一样狠心剜出。白美丽由不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