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愿意开口的小官,大多就职于虞云本地,却和当地世家没有太多牵扯。
他们唯一的诉求,是太子能保住他们的家眷。
这群人也明白,如今舞弊案闹得这么大,就连太子都身涉其中还险些丧命。
此事,是善了不了的。
自己能留个全尸,都算是体面死法了。
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倒是吐出了不少实情,让这次舞弊案的案情变得无比清晰——
“太子殿下,下官是得了虞云当地富绅郭岩峰的联系,帮他的侄儿在此次科举中谋些好处。后来下官才得知,他妹妹嫁入了仲氏的旁支多年,只得一子。奈何此子不学无术,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旁的,下官知之不深,还望殿下开恩!”
“太子殿下,下官是同虞云的仲氏和季氏多有往来,听闻两家小辈中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仲氏和季氏得知下官负责虞云会试,便……便许了下官高官厚禄。下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钱,这才起了贪心呜呜呜……”
“太子殿下,季氏大房管家的娘舅,与下官是同乡,他于年初时……”
白清嘉跟在太子身侧,听口供听到后面,笑容渐深。
走出大牢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就连太子都留意到了她不对劲。
【她怎么这么高兴?按理说世家关系盘根错节,不应该是同仇敌忾互相帮助的吗?怎么她听着季氏和仲氏牵扯进舞弊案,变得这么……兴奋?】
白清嘉垂眸,假装没听见,低头上马车,也没甩掉那家伙。
【孤要好好问清楚,白氏是不是和那两家有仇啊?】
【若是有,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可惜他没找到利用的机会,因为这次陶玉成也跟着上了车。
牢房里的那些人,没有供出陶玉成,只提到陶家在虞云德高望重,他们为了安抚民心,时常会邀请陶玉成吃饭。
相应的,虞云若有天灾人祸,陶玉成需要代表陶家现身,编些谎言让百姓不慌。
赵大人仔细问清楚后,排除了陶玉成的嫌疑。
于是……
宽敞的马车里,太子和陶玉成面对面坐着。
陶玉成不住地轻咳,太子淡定地听着。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这个两面三刀的细作怎么也跟来了?他该不会真的以为孤已经把他当成心腹,什么都与他说,一会儿去大闹世家还让他出力吧?】
太子目光都没落在对面人身上,只一味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袍。
【烦死了!】
白清嘉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感觉空气有些稀薄。
太子不开口,她只能先一步询问:
“陶公子既已没了嫌疑,不回家歇息吗?”
陶玉成低头扯了扯挂在腰间用银线绣着竹叶的香囊,随口说:
“仲氏与季氏,同陶家多有往来。陶某与仲家主、季家主,也交情匪浅。今夜,如若他们为难殿下,陶某或可在其中说和一二。”
说完,他镇定到有些渗人的目光,直直落在缩于马车里面的白清嘉身上:
“殿下带了太子妃娘娘出来,不也是为着这个目的吗?”
白清嘉没说、太子也没说,但他俩心领神会的事,就这样被陶玉成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不愧是修佛道的人。
他善啊。
白清嘉皮笑肉不笑,在太子开口前主动说:
“我本出身于锦昌白氏,如今殿下需要处置世家,让我随行,也是为了尊重世家。有我作见证,仲氏、季氏究竟是否清白无辜,殿下一人便做不得假了。”
说到这里,她瞪大了双眼,素手掩唇,语气有些惊慌地说:
“陶公子怎的……怎的好像想到人与人的关系时,竟只有利用和价值?莫非……莫非陶公子不相信真诚与善良吗?”
陶玉成脸色一僵。
但他还没说话,太子就已经心虚了。
【卧槽!色女人她竟然……竟然这么纯良吗?如此,岂不显得孤很卑鄙?因为孤叫她来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她代表世家帮孤说话啊!搞不好,还能让仲氏和季氏记恨上白氏,让世家狗咬狗。】
【啊……孤好卑鄙啊……孤惭愧了!嘤!孤真是一个卑鄙的人!】
白清嘉:“……”
果然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而且听太子的意思,怎么感觉他不仅不以此为耻,还反以为荣?
马车里的气氛,在刚刚她话音落下后,彻底降至冰点。
能把人冻感冒的那种。
“咳……我方才,不过是在说笑。”
白清嘉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能太尴尬,不然这一路太煎熬了,
“仲氏和季氏的势力在虞云盘根错节根深树大,若想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仅以殿下一人之力恐怕不太容易。有陶公子从旁相助,今夜想必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孤还坐在这儿呢!还喘着气呢!她如此明目张胆夸陶玉成,是当孤死了吗?】
你没死也和死差不多了,你都鸡飞蛋打了。
“若陶某所料不错,方才牢中诸事,季氏和仲氏只怕已得到消息了。殿下稍后见着二位家主前,可以先命人封锁四周,防止季氏和仲氏断尾求生。”
陶玉成端坐在那儿,好似是个正经的世外高人。
白清嘉闻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她觉得很奇怪。
今儿一整天,陶玉成好像都殷勤地有些过分了吧?
请吃饭、帮查案,现在还主动贡献出季氏和仲氏可能会有的破绽及破局方法?
他图什么?
太子垂眸沉思,浓密的睫毛好像精致的洋娃娃。
他的想法,和白清嘉类似。
【这厮能有如此好心?】
【他不是老五的人吗?莫非见到孤英明神武的身姿后,准备弃暗投明?】
【不过根据孤先前的调查,季氏和仲氏确实有可能行断尾求生之举。啧,孤虽早已派人去围了季氏和仲氏,但陶玉成的意思……只怕人手不够啊……】
沉吟到最后,太子还是吩咐下去:
“来人!命四队和五队加快赶路,封闭所有季氏和仲氏下山的路!”
顷刻间,随行保护的侍卫,就走了大半。
太子看着外面的情形,没有说话,心声也难得很安静。
白清嘉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只见马车外,是阴沉到看不到多少光亮的山林。
林子中浓郁的黑暗,好像藏着可以吃人的野兽。
仲氏和季氏的宅子,都建在山中。
下山的路错综复杂,刚刚那队人离开前,陶玉成还特意叫住了他们,将所有下山的路线都仔细与他们说了。
哪怕是人迹罕至的小路。
刚刚的疑惑,直到现在,她和太子一起看着人迹罕至的山林,还有马车外零落的侍卫,突然福至心灵。
她明白了!
【陶玉成是想帮老五害孤!】
太子的心声,和她的想法,几乎同时出现。
然后,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齐齐上手要去控制住正坐在对面的陶玉成。
但!
指尖都未触及他,马车就突然强烈地颠簸起来。
白清嘉的手指和太子的掌心擦肩而过后,重重倾斜向另一边。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侍卫们慌乱急促的喊叫声:
“保护殿下!有刺客!保护殿下!”
古代没有电灯,今夜月亮也不够明亮,他们走这段山路,全靠火把和灯笼。
眼下刺客袭来,马车侧翻之际,白清嘉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慌乱中,似乎有两只不同的手来拉她,但都触之即离。
武器碰撞的声音、侍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重要的是,白清嘉发现她自己不知为何,四肢完全无法动弹了!
随后,一只苍白的手攀附上了她的脖颈。
随之而来的,还有股怪异的香味萦绕鼻尖。
那香味越浓郁,白清嘉的四肢就越沉重。
她立刻明白,自己中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