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梅英已歇下,慈安堂重新陷入宁静。
老夫人慈悲为怀,体谅林绣近日侍疾辛苦,不许公主重罚。
公主看在婆母的份上,未再苛责,只让林绣罚跪反省。
林绣就跪在前院通往后院的垂花门那,人来人往最多的地方。
一道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林绣觉得难堪极了,泪水像止不住的泉水似的,不停往下流。
她心中后怕不已,好在是老夫人没有摔出什么大毛病,不然她这段时日努力全都白费。
公主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如今受罚就受罚,是她做错了事,反省也是应该的。
只是忍不住难过,无一人理解她的苦衷,昔日夫君也不曾庇护。
脑子里全都是方才沈淮之掷地有声的话语。
林氏该罚。
求母亲重罚。
林绣心绞在一起,眼前一片模糊。
膝下是碎石路,透过柔软里裤,刺得林绣双膝发痛,又麻又疼,支撑不住要倒,就被监督的丫鬟重新扶稳。
要跪满三个时辰,她知道。
林绣默默垂泪,委屈充斥在心间,让她不断想起在温陵的日子。
那时候,沈淮之不舍得她受一点苦,与隔壁的于婶子哪怕有些小矛盾,沈淮之都要替她讨回来。
说过会护她一辈子的。
不过林绣又想,那是玉郎许下的承诺,不是沈淮之。
如今境遇不同,终归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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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前院书房。
沈淮之也无法控制地想起林绣。
想她刚刚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又哭着,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祈求着他的庇护。
沈淮之闭了闭眼,不再去想,压下缠绕在心头折磨他的愧疚与心疼,重新看向上首严肃的父亲。
沈惟安桌前摆着一四四方方,严丝合缝的密匣,里面放着沈家投效的诚意。
只是父亲尚未定夺好到底选谁。
沈惟安蹙眉:“如今圣上身体愈发不如从前,你常在御前,可听说了什么?”
沈淮之是圣上唯一的外甥,自幼也是跟着皇子们一道长大,在圣上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对圣上龙体,也比外人知道多些。
沈淮之对父亲不敢有任何隐瞒,“圣上头疾严重,如今已到了依赖药物才能安寝的程度,就连上朝,也要先饮下止痛丸。”
这药成瘾,长期服用身体必定亏损,即便圣上在臣子面前表现得再镇定,也被有心人,譬如沈惟安之流,看出了不对。
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沈惟安神情郑重,又问:“子晏与几位皇子一同长大,若要你选,谁更适合......”
他指了指天,意思不言而喻。
父子两个密谈,没什么不能说的,沈淮之脑中闪过太子并三位皇子的脸,若要他选,为帝者,还是赵则更适合。
太子中庸之才,与皇后母族梁家交往甚密,圣上担心外戚专权,忌惮太子不是一日两日,不然也不会近几年又将其余几位皇子提拔至人前。
二皇子赵则,此人聪明有手段,不过几年就在朝中站稳脚跟,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但因为幼时恩怨,注定他们公主府绝不可能站在二皇子这边。
其余两位皇子太过年幼,手段稚嫩,也无得力母族支撑,更是不在沈淮之的考虑范围内。
他权衡再三,还是道:“父亲,儿子觉得太子占嫡占长,虽才华平庸些,但如今大燕四海升平,储君守成即可,您觉得呢?”
言下之意,不需要未来的皇帝有多杰出,只要不是个蠢货,不败了祖宗基业,他们做臣子的,自然还是愿意支持名正言顺的太子。
沈惟安叹息一声,颇有些可惜。
“论起来,为父倒欣赏二皇子这份狠劲,一步步爬上来,手段心机皆非太子可比,只是你母亲......”
“你母亲性格强势,年轻的时候对二皇子多有欺辱折磨,依着二皇子的性格,有朝一日得势,必然会报复你母亲......”
公主之名听起来好听,但龙椅上坐的是父亲,是兄长,还是侄子,可是云泥之别。
所以选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选二皇子。
沈惟安点点这密匣:“现在不急,再观察观察,等日后寻个合适的时机,你亲自将这些名录送到太子手上,咱们沈家也该到了表态的时候。”
沈淮之点点头应下:“父亲,母亲那里怎么交代?”
母亲作为长公主,手里有先帝所赐亲卫队,有免死圣旨,她不愿卷入夺嫡中惹得一身麻烦。
这也是圣上和太后的意思,只要公主府和沈家安安分分,无论是哪个侄子登基,都不会亏待这位中立的姑母。
哪怕是二皇子赵则,也不敢公然发难,只能暗中打压。
沈惟安浑不在意道:“你母亲是妇道人家懂什么,折腾折腾后宅也就罢了,前朝的事与她也说不着,你只记得暗中行事即可。”
这般就是瞒着母亲暗中投靠太子,沈淮之并不意外。
他知道父亲筹谋此事许久,不甘做个无权的驸马,日后只要太子登基,曾经属于沈家的兵权,就能重新回到父亲手中。
“儿子会办妥此事,请父亲放心。”
沈惟安对自己这个一手培养起来的独子,还是满意的,他不紧不慢道:“太子一直想拉拢秦家,只是秦太傅这老东西是个圆滑的,不好下手.......”
沈淮之心里一沉,已有不好预感。
果然,沈惟安一双虎目扫过来,语气不容置疑:“秦家那姑娘才名在外,难得你母亲也满意,不若早日把婚事定下,一旦结亲,秦家自然就会站在太子这边,咱们胜算更大些,子晏可明白为父一番苦心?”
沈淮之手紧紧攥起,脑海里闪过林绣的脸,笑的哭的,那般鲜活生动让人不舍。
一旦与别人成亲,他的嫣儿倔强执拗,必然会离开他。
沈淮之一颗心拧在一起,明明只是想象,就已经让他忍不住后怕。
“父亲,儿子......”
沈惟安哼一声:“你割舍不下林氏?那就留她在府里做个妾室,你母亲那我去说。”
沈淮之猛地抬头,做妾?
更是万万不可!
沈惟安黑着脸,没好气道:“那不然你还要娶她?林氏出身不堪,行事粗鄙,哪里比得上秦家那位名满京城的才女!”
“自古男儿贤妻美妾,娶妻自然要取贤,林氏不过上不得台面的娼妓,怎配得上我沈家主母的位置!留她做个妾,也不过是看在救你性命的份上抬举罢了,你莫要再任性!”
沈淮之脸色很差,深深低下头去。
沈惟安就这一个儿子,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重重哼一声:“左右也不急,我也不逼你,自己慢慢去想,我与你母亲是不是为了你好。”
贪图美色一时沉迷是少年通性,但若真娶了林氏,将来又未必如意。
长痛不如短痛,沈惟安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
沈惟安挥挥手,让沈淮之退下。
沈淮之拿了密匣,脚步沉重,见到鸿雁匆匆忙忙过来。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看向鸿雁。
鸿雁苦着脸道:“世子,林姑娘才跪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