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距并州三千余里,已经处于两国边界。
跨过河,就是戎狄之所在。
谢令仪一行人紧赶慢赶,等到并州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月。
并州苦寒之地,常年积雪。
马车停在城外时,恰好落了今岁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一声巨响后,马车抛了锚,车轮深深地陷入了泥泞的地里。
无论怎么拉扯,都丝毫不动。
春棋冒着风雪,气喘吁吁地赶来,一把掀起了马车的帘子,“小姐,咱们今日恐怕不能进城了。”
谢令仪透过帘子,能看见已经沉沉暗下去的天色。
“奴婢打听过了,这附近有座寺庙,咱们稍事休息一下,等着殿下明日来接咱们就好。”
春棋如是打算着。
看这天色,恐怕大雪还要持续许久。
谢令仪点点头,“就依照你的意思去办罢。”
一行人折腾了许久,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到了寺庙。
付了一些香油钱后,主持开了一间跨院儿,请谢令仪她们住了进去。
房间虽然简陋,但好歹能遮蔽风雪。
谢令仪哈了一口气,将双手往汤婆子上挨了挨。
冬画自外间走来,跺了跺身上的细碎的雪。
“咱们那边的宅子已经安排好了,您是直接过去,还是去州府安排的住所?”
州府安排的地方,是萧衍住的院子。
谢令仪摇摇头,“殿下他来并州,肯定是有要事处置,我们也有我们的事情处理,就互不打扰罢,都落个清净。”
“是。”
冬画答应了一声,她虽然想谢令仪和萧衍多相处,但是跟着萧衍也不太安全。
还是不去了,等回帝都再说罢。
风雪肆虐了一夜,等次日早起,地上已经落了白茫茫的一片。
……
天虽然放晴了,可是大片大片的雪花还是簌簌的往下落。
谢令仪孤身一人,在园子里找了间竹亭,一个人坐在石凳上赏雪,顺便等雪停。
虽然石凳上铺着厚厚的锦缎,竹亭外面围放下了垂帷,可还是抵挡不住寒凉之气。
谢令仪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用力搓搓手,顿时有些后悔没有穿斗篷出来了。
这雪也不知怎么回事,下个没完没了,下山的路又被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已经放晴了,这会儿突然又起风了,且来势汹汹,就连地上的陈雪都被卷了起来,扬在半空,模糊了视野。
一阵呛人的冷风灌进嗓子眼,谢令仪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姑娘,姑娘?”
幽幽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谢令仪正想着心事儿,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是谁?”
谢令仪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循着声音看去。
竹亭外面站了两个女子,穿的甚是单薄,一前一后立着,鹅毛大雪里瞧不清模样。
“姑娘,雪下大了,我家主子出门没有带伞,可否在竹亭里避避风雪?”
站在前面的,略高些的女子敛衽一礼,恭谨的说道。
“哦,自然可以,两位请进。”
谢令仪侧过身子,请人进来。
“多谢姑娘。”
这一主一仆甚是客气,道过谢后才肯入内,让谢令仪十分不好意思。
酷寒时节里,两人竟然只穿了单薄的夹袄,香妃色的夹袄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和衣裙上绣的梨花慢慢融为一体,看的谢令仪直打颤。
略高些的女子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肤白胜雪,婀娜风流,很是不俗。
另一位脸上却是蒙着厚厚的面纱,只露出一双静谧的眼睛在外面,瞧着身量纤弱,估摸着年龄更小些。
谢令仪见她梳着简单的垂髻,除去一支素玉簪子外,通体再没有别的修饰,连耳珰都未曾戴。
奇哉怪哉,明明就是华朝闺阁千金的打扮,可是怎么瞧着那么不和谐呢,谢令仪对两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姑娘也是要去并州寻亲吗?”
她们进来后,就在竹亭角落里坐了,除了刚进来的时候两人点头致意外,就再没有交流了,谢令仪总觉着不对劲儿,率先开口了。
戴面纱的女孩儿点点头,然后继续沉默。
谢令仪有些尴尬,不死心的继续搭讪,“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千金,我眼拙,一时竟是看不出来。”
那个侍女闻言,瞧了谢令仪一眼,然后弯腰凑在那女孩儿跟前嘀咕了几句。
小女孩儿露在外面的眼睛依旧平静如湖泊,未起丝毫波澜,人却是站了起来。
女孩儿颔首一礼,离的近了,那双眼睛就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谢令仪见过许多漂亮的眼睛,寒凉如萧衍,桀骜如崔翌,干净如清河公主,勾人如谢莫婉,可是这双眼睛,却是她见过的最让人难以忘怀的眼睛。
忽而感觉清澈如溪流,透明到似是能看见一砂一砾;忽而又感觉如恐怖深海,看上两眼就要陷进去了,让人心里直发毛。
“见过王妃娘娘。”
谢令仪一个激灵,移开了视线。
“姑娘见过我?”
谢令仪有些意外。
“不曾。”
女孩儿摇摇头,嗓音沙哑低沉,估摸是已经染上风寒了。
“那姑娘为何……”
小女孩儿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谢令仪一眼,“我叫舜华,曾经看到过你的画像。”
画像?
谢令仪不自觉地抚向了脸颊,“听姑娘的名字,好似不是华朝人?”
舜华不再吭声了。
侍女屈膝一礼,“王妃娘娘,我们是北凉人士,来贵国做生意,我们正要赶去帝都,也是途经此地。”
谢令仪爽朗一笑,“既如此,就不叨扰舜华姑娘了,华朝山水风光秀美,姑娘大可多玩一些日子。”
舜华的眸子里光点微动,“如此,多谢王妃娘娘。”
谢令仪摆摆手,无意间瞥到了竹亭外的飞雪,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两人单薄的衣衫,好心且诚恳的给人提了意见,“姑娘,这天儿怪冷的,我让侍女去拿斗篷了,不如给您也捎上一件?”
舜华摇摇头,拧过身子,将视线重新投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让谢令仪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坦,她也是一片好意,这天女怎么和丹阳郡主一个德性。
几人都闭上了嘴,四下一片寂静,唯有寒风撕扯着石青色的垂帷,发出轻微的裂帛之声,舜华一动不动的立着,面纱被风吹起,衣袂飘摇间宛若画卷上的九天玄女。
过了半响风刮的缓下来了,谢令仪看看天色,扭头问舜华,“姑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舜华还是只点了点头,未曾张口说话。
谢令仪也习惯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大小姐,只浅浅一点头。
谢令仪人都走远了,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十分奇怪的声音。
“王妃娘娘,您不该来的。”
谢令仪回头,“姑娘何意?”
舜华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怜悯,“秦王妃,你真的不该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