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三年,春
林若芙按着腰间砍刀小步朝着林间传来动静处走去。
远远看到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林若芙手上力道松了些,猫着腰靠近。想等两败俱伤时搜刮些财物。
待她走近,才发现缠斗的哪里是‘两个人’,明明是一人一狗。
那狗恐有一成年男子高,被压在下头的好像是个孩子。
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林若芙今年九岁。
她定睛看去,那人那狗都伤痕累累。那孩子浑身都是污垢,衣服更是因为打斗被扯得破烂不堪。
没油水!
还是赶路吧!
抬脚正要走,就听大狗怒吼一声,一爪子拍在孩子脸上,张口就要咬脖子。
林若芙来不及思索,拔出腰间砍刀猛冲上去,一刀砍在大狗脖子上。
大狗脖子瞬间喷出血来。
“嗷呜!”
它怒吼一声转身冲林若芙扑过来,庞大身子跑起来带起阵阵尘土。
林若芙没想到大狗这般凶猛,那么狠的一刀下去,它不仅没倒下,还能攻击。
于是连忙后退几步,等它冲过来的瞬间,右手提着滴血砍刀,左手按住狗头。灵巧翻身坐到狗背上,对准脖子用尽力气,再砍一刀。
大狗甚至没来得及哀嚎一声,脑袋就滚落在地,整个身子瘫软倒地。
林若芙也被摔到地上。
一旁的小孩翻身坐起,抹去满脸的狗血,傻愣地盯着林若芙。
她穿着一身的粗布短打衣裳,瘦瘦小小的身子,一头乌黑长发简单编了个麻花辫甩在身后,肤白唇红,一双杏眼灵动非常,滴溜溜直转。
“切!没用的家伙。”
林若芙喘着粗气爬起来,稀松平常地拍拍衣裳。
看到麻布衣裳上的血渍时,柳叶眉一皱,“呸,晦气!”
她今日打算赶去平泉镇,找她从未见过的外祖家亲戚。
林若芙本是京官温韫之的嫡女,不知何故,一岁时跟着阿娘被赶到庄子上。许多人说她娘偷人被抓了,被赶来此处。
可林若芙不信。
她阿娘是个极温柔胆小的女人,
从她记事开始,阿娘就想要教她《女德》《女戒》。只是她学起来实在费劲,阿娘实在不忍心,最后只能放弃。
五岁那年她第一次学着抓了只老鼠回家,结果把她阿娘吓得两天吃不好睡不好。
那之后她饿极了,就在外杀猫宰狗打牙祭,却是一点血腥味都不敢带回家。
现在倒好,管个闲事,沾染一身血渍。
这模样,就算赶到外祖家,怕是吓得别人也不敢开门。
看看天色,已过午时,快到辰时。
罢了。
既然已经知晓外祖家的地址,下次再去寻就是。当下赶紧找个地方处理了血渍,早些归家。
晚了她阿娘怕是又要急得双眼通红。
“喂!”
林若芙走到小孩子身边,伸出手,“我救了你,人要知恩图报。”
那孩子头发如同被雷劈过的枯草,乱成一团,一张脸也被血和泥抹得看不清面容。只剩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如同璀璨的宝石一般。
他不说话,坐在地上,仰着头,双眼发亮地盯着林若芙。
林若芙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莫名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好干净的一双眼睛。
好像,后山上的清泉。
心里的那种感觉好奇怪,好像,书上说叫自惭形秽。
靠!
林若芙一巴掌拍在小孩头上,然后伸手在他身上扒拉。
小孩开始倒是不反抗,直到她手摸过他的腰还要往下摸。
小孩一把按住林若芙的手,不准她继续扒拉。
林若芙仰头,看向小孩。
“你干什么?!你很不服气吗?我看你这样子,怕是还没有我大!怎样?信不信我像刚才打狗那样打你!把手给我拿开!”
小孩还是一句话不说,只对着林若芙呲牙咧嘴,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的模样。
林若芙看着对方紧抿着唇,耳尖微微发红,一脸羞愤且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好像一下明白了什么,眼神往他裤裆一撇,嘴角勾笑,“原来是个小哑巴!”
她抽回手,揉揉小孩头上的枯发,“本姑娘不和残废计较,今天饶过你了。你赶紧回家。不然待会儿天黑了,再来一只野狗吃了你。”
小孩松口气。
林若芙猛地蹲下身,一把扯掉了小孩的裤子。
谁知这小子居然只穿了外裤,里面亵裤都没一条。小鸟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明晃晃地暴露了。
本来准备嘲笑别人的林若芙也愣住了。
好白!
林若芙飞快转身抓起一条狗腿,拖着狗尸体就跑。经过狗脑袋,见到有个银坠子,她想也没想,捡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脚步飞快又有些狼狈地往河边去。
男孩子提起裤子就跟着追。
林若芙也不管他。
到了河边自顾自生了火,将狗剥皮烤起来,又脱下外衫搓洗后,用树丫子撑在旁边烘烤。
那男孩子气哼哼地就蹲坐在一臂远的地方盯着林若芙。
林若芙并不怕男孩能对她怎么样。
这些年她早都习惯了。
三岁那年,庄头女儿张小花就曾带人将她推进粪桶里,还骂她是小杂种。
那粪桶好高,粪水淹过了她的肩膀,她一边哭着辩驳,一边想要从桶里爬出来。可是那群孩子拿着棍子抽打她,就不让她上来。
直到快天黑时,阿娘终于找来,那群孩子这才嬉笑着跑开。
阿娘哭着将她抱出粪桶,温柔地用手绢为她擦去身上的污秽。
林若芙红着眼说要去找管家,阿娘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小柒,不要去。我们不过是担了主子的名头。”
“是阿娘没用,是阿娘害你受了苦。”
“阿娘没错,我不是杂种,她们坏,打她们,打她们。”
阿娘豆大的泪滴砸在她手背上,哑着声音说:“不能打,打了小柒会没有饭吃的。”
林若芙不信,她明明是小姐,那些人是奴才。
而且是她们不对,她们欺负她。
林若芙第二天捡了一口袋小石头,挨个砸了昨日欺负她的那群丫头。
结果就是她和阿娘被断了半个月的粮。
挨到最后,阿娘去后山找果子吃,把仅剩的余粮给她熬米汤喝。从那时候开始,她才知道,在这个庄子里,管家才是主子。管家七日来送一次粮,只要她们不听话。就没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