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东赞话音坠地,朝堂瞬间炸开锅。
文武百官衣袖相擦的窸窣声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如同沸水翻滚。
某位紫袍老臣颤巍巍举起象牙笏板:\"年年纳贡永守臣礼,这可是秦皇汉武都未得的殊荣啊!\"
旁边武将捏得护甲咔咔作响:\"若吐蕃铁骑真能止步陇右,省下的军费够修三条运河。\"
龙椅上的天子仿佛入定老僧,任由鼎沸人声在九重宫阙间激荡。
待得声浪渐息,李世民屈指轻敲鎏金案几:\"诸卿对此和亲之议,可有说法?\"
房玄龄率先出列,玉带碰着青砖发出清响:\"臣观吐蕃此番诚意十足。若结秦晋之好,西境既安,茶马古道亦可畅通,实乃利在千秋。\"
话音未落,李承乾的皂靴已重重踏上丹墀:\"儿臣死谏!此事断不可行!\"
二十盏青铜雁鱼灯同时爆出灯花,李世民眉峰微挑:\"太子何出此言?\"
\"据儿臣所知!\"
李承乾突然转身戟指禄东赞,\"松赞干布现有两房妻妾,此时求娶我朝公主,怕是要效法匈奴'三阙氏'旧事!\"
吐蕃使臣颈后青筋暴起,却仍维持着躬身姿态:\"太子容禀,两位侧妃皆无名分,赞普早备好正宫之位待大唐明珠。\"
\"好个无名无分!\"
李承乾从袖中抖出卷黄麻纸,\"尼泊尔尺尊公主,象雄国嫡长女,这两位的名头,够不够响?\"
宣纸飘落龙纹砖的刹那,禄东赞瞳孔骤缩——那纸上竟详细记载着吐蕃王庭秘闻。
吐蕃使团的金线袍服微微战栗,禄东赞喉结滚动着咽下惊惶:\"两国联姻贵在诚意,赞普愿在逻些城为公主新建布达拉宫,此心可比昆仑雪玉。\"
汗珠顺着他的耳后滑入貂裘领口,太极殿地龙烧得他后背湿透。
李世民突然朗笑出声,惊得梁间燕子振翅乱飞。
天子抚摸着案头铜镇纸,目光扫过太子泛白的指节:\"此事朕还要与三省再议,明日辰时自有分晓。\"
禄东赞倒退着退出殿门时,金砖上留下串带泥的靴印。
暮色漫过朱雀门时,李承乾在龙尾道截住吐蕃使团。
太子指尖捻着方才飘落的黄麻纸,火光中隐约可见\"象雄妃诞子\"等字迹。
\"贵使可知长安城有条规矩?\"
他轻吹纸灰,\"说谎的人,要吞三千根钢针。\"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谁也不曾料到,今日李承乾回归竟然就带给了大家这么大的惊喜!
日轮西斜时分,太极殿九重琉璃瓦泛着鎏金光泽。
李承乾皂靴碾过丹墀的声响带着独特韵律,蟠龙纹广袖在穿堂风里翻卷如云。
他驻足仰头望向梁椽间盘旋的孤鹰,眸光似古井无波,偏又透着能将人魂魄吸进去的幽邃。
朱紫重臣潮水般退出殿门,却在距太子十步处自动分流。
有人偷眼望向那袭明黄蟒袍——金丝绣的九爪龙在余晖中仿佛活了过来,龙睛嵌着的两颗东海明珠正冷冷盯着每个路过的人。
\"适才殿下把禄东赞逼得汗透三重衣,怕是今夜鸿胪寺要换三床被褥。\"
兵部尚书与同僚耳语时,腰间金鱼袋撞得叮当响。
礼部侍郎慌忙以袖掩口:\"听说那吐蕃大相退出殿门时,连发冠都歪了...\"
这些细碎私语顺着穿廊风钻进李承乾耳中。
另一侧,李恪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李承乾将目光投向李恪,轻声道:“三弟,我听闻你行事风格过于嚣张,时常无故扰乱民众安宁,回到王府后又屡次对下人无礼,随意斥责殴打。
你要小心了,要是出了人命案可就麻烦大了。”
听到这话,李恪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望着李承乾的眼神里满是震惊。
如果说先前那几条关于骚扰百姓的事迹还可以说是有人刻意收集的情报,那么对他府中仆役的恶劣行为甚至更严重的情况,则完全是吴王府内部极为隐秘的消息了。
这一刻,李恪瞬间警觉起来,意识到他的皇兄已经在自己府邸安排了眼线。
“皇兄……”
李恪试图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恪身侧的长势中丞陆申上前半步,向李承乾恭敬地行礼道:“太子殿下的指教十分中肯。
吴王平日编撰典籍劳心费神,或许关门休息时确有疏忽,导致行为上有所放纵。真是劳烦殿下多虑了。”
面对陆申的话,李承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作为兄长,对于弟弟私下里的行为还是要予以指导的。
但是通常来说,如果事情不闹到别人实在忍受不了而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的程度,我是很难得知的。”
东宫掌事秦宸也跟上前来,朝李恪微微一鞠躬说:“太子负责监管各位皇兄弟的行为规范,这本就是份内之事。”
“皇兄所言极是,三弟会谨记在心。”
李恪沉重地磕了个头,在低垂身体的那一刻,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怨怒之情。
看起来,他对王府中的整顿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李承乾静静地注视着李恪,眼中掠过一丝别有意味的神色。吴王府的确需要增添几分热闹了,不添些动静,又如何能让人心浮动,从而让他找到插手的机会呢……
“殿下!”一旁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将李承乾的思绪打断。
李承乾回过身,惊讶地发现一名穿着青衣的内侍立在身旁。
那名内侍朝他深深一揖,道:“殿下,陛下召见。”
李承乾望向太极殿的方向,恭敬地答道:“遵命。”
随后,他对秦宸吩咐道:“长史,东宫事务需尽快安排妥当,教学、处理政事以及倾听民声等事项请依次筹备。”
“是!”秦宸肃穆地行了一礼。
东宫的一切都要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了。
李承乾平静地再次看了一眼李恪,目光紧接着落在后面的禄东赞身上。略作停留后,便径直朝向太极殿后的两仪殿行去。
即便步伐依旧显得有些缓慢,但那份威严的气度使得周围所有官员都不由自主地退让两侧,并带着敬重之心低下头来。
目送着李承乾远去,李恪不由得紧握双拳,心中满是不解与不甘:自己刚才为何会被震慑住了?
“殿下。”
背后响起了阎立本的声音,促使李恪本能地转过身去,只见对方对他做了个暗示,并严肃地说:“殿下,咱们也该走了。”
刚想开口回应什么时,李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回答道:“确实如此,孤应当返回。”
说罢,他向秦宸礼貌地施了一个礼,然后离开了现场。
无论如何,在幼年时期曾接受秦宸指导的情况下,尊敬老师这一点对于李恪而言始终不可忽视。
面对这位旧日弟子的礼貌告别,秦宸亦郑重回礼。
心下却轻叹:太子终究不同于其他诸侯王,其地位非同寻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