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郎中还未来,君名扬便托着下巴问:“说吧,你有什么事想求我?你知道我在京中名声不佳,求了我为我也未必会帮你洗刷冤屈。捞你出来,不过是因为你想搞死张慎,而小爷我对那张慎相当厌恶。”
却没成想吴一帆忽然跪下,重重地给君名扬磕了个响头:“学生愿给侯爷当牛做马,只求侯爷能给上万百姓讨个公道!”
“停停停,我这儿不缺牛马。”君名扬没好气的摆摆手,“起来坐下说话。”
吴一帆这才起身,符妙招手让人给他倒了杯茶,吴一帆喝了口茶,压制住气愤得颤抖的身子,缓缓说,
“今年开春大江决堤,宁江之水涌入天峨县,百姓房屋农田多数被冲毁。朝廷虽在水退之后重新修建了江堤,但百姓房屋被毁无片瓦遮身,田不复耕,如今更是早已无米入炊。”
“按律,天峨县城应当开仓放粮救灾,可县衙却说粮库官粮已空,早已在开春全部送去赈灾了,可草民走访数个受灾村镇,却从未见哪处有赈灾救济的施粥棚。县城周边虽有粥棚,却是城中富户所设,施的粥也尽是霉米、烂谷!”
说到这里,吴一帆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起身一拳捶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具被震得猛地一跳,“草民暗访多日,才得知竟是那县令为了讨好郡守,联合户部主事魏宇青将官粮全部贪墨倒卖。”
“之后你就带人跑来京城想要告官?”君名扬面无表情,一个穷酸书生,连七品县令都招惹不起,更别提到了京城想状告一位户部主事和一位四品郡守。
哪怕证据确凿,一个没有官身还没连秀才公都没考到的穷书生,到了京城也无处诉冤,甚至于就算告御状,也要看天子有没有心思受理你。
就算是天子心情好受理了,一介草民状告当朝命官御状,按律也是死。
“到了京城,却被守城的官兵拦下,入不得京城。苦等多日,终于遇上一位京兆府文吏,文吏答应会告知上官,可哪想日复一日却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草民忧虑百姓,实在是心急如焚……哪成想最后却被张慎那狗官以莫须有的罪名抓入京兆府关押,如今已有月余!”
“呜呜……”说到此处,外面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油灯烛火不断摇曳,映照在吴一帆那张委屈的脸上,又有几分恨意狰狞闪过。
君名扬依旧托腮不语。
倒是符妙眉头紧蹙,“此事……除非朝廷带头赈灾,否则万余百姓……唉。”
吴一帆苦笑一声,“我走时,天峨县周边数个村镇已经粒米不存,村民尚且能以草根、树皮苟活,而如今已经月余,不知他们……”
“也不一定就死了。”君名扬语气淡淡,“谁说没有食物?他们身边不就是食物,活生生的食物!易子而食,自能活命!”
“畜生,你这畜生!”吴一帆顿时怒极,猛地一锤桌子,茶杯茶壶哐当一声摔碎一地,“你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话!”
连符妙也被君名扬这话惊得面色惨白,轻轻扯了扯君名扬的衣袖,“夫君……”
君名扬神态平淡,就好像在说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毫无波澜,
“半月前,兵部下令征讨锦江府一带的叛贼,锦江府郡守何吕松同归德郎将曹毅亲自前往。攻下天峨县后,发现叛军在县城内烧杀抢掠,搜不到粮,竟将幼童妇孺烹而食之。”
吴一帆先是面色赤红,似要反驳,随后又是面色一白,颓然地坐在凳子上。
君名扬叹了口气,起身拍拍吴一帆的肩头,“此事你已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是朝廷有错,更是这个腐朽的时代的错。我且问你,你是否是天峨县其中一村之人?”
吴一帆颓然地摇了摇头,“非也,我乃西南乐业郡人士,负笈游学至天峨县,所见触目惊心,这才……”
“这才想要多管闲事?”
“放屁!”吴一帆恼怒成羞,吼道,
“我辈读书人,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也,若是见了此等惨绝人寰只事依旧袖手旁观,那四书五经岂不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竖子怎可说是多管闲事?!”
君名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可当今朝堂下至衮衮诸公上至天子皇孙,谁不是一肚子墨水,谁不是一肚子四书五经?万人受灾食不果腹民不聊生,落到他们笔下,不过‘岁大饥,百姓易子而食,叛乱四起’十余个大字罢了!”
君名扬摇摇头,面容平静,“你可敢骂当今圣上是狗?敢问一问,他的四书五经读到哪里去了?”
吴一帆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颓然坐下。
君名扬见他平复下来,坐下,同时让符妙去叫人重新沏茶,“那张慎又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县令伙同户部主事一起倒卖了官粮,为何你又如此恨他,以至于在狱中差点将他掐死?”
“就是这张慎,”提起张慎,吴一帆恨得咬牙切齿,愤恨道,
“张慎出身微末,就是从此次受灾的天峨县张家村出身,起初只不过是县衙一小吏罢了,去年秋收之后不久不知是何原因忽然被调往京城,这才在京兆府有了官身当上署丞!”
“户部统管各州府郡县粮仓,但征粮、送粮和运粮一事都由各郡、县集结,张慎确实是可以协助县令、户部主事倒卖官粮。”
君名扬有些诧异,“可那张慎本就出身天峨县张家村,会至家人于不顾?”
“这畜生!”吴一帆死死盯着君名扬,愤恨道,“他在升官之后就把亲族全部迁入京中下县了!”
“你特么骂就骂,别特么盯着我!”君名扬没好气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还去检举揭发?”
“不知。”吴一帆低下头叹了口气,“原本是有这样的打算的,但入了大牢之后才得知这不过是我天真的想法罢了,更何况……”
“检举确实无用。”符妙听了之后,也有些闷闷的,她在符府经历过过冬无炭、无米下锅的日子,知道那种痛苦,对吴一帆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
她也低着头叹气道,
“且不说那万余灾民已被定性成叛贼,就算是朝廷要查,涉及一位四品大员,也要先经过吏部才能做考量,再加上还有爱惜羽毛的户部……到最后也不过是各个衙门之间互相推诿,查不出什么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