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傲回到家中,妻子江氏立即迎了上去。
“夫君,我听闻京城的一位侯爷到了咱们县?”江氏神色晦暗地看向了书房。
刘傲同样神色晦暗,点了点头:“我把他们安排到了驿站,但粮食是拿不出来了。”
“听闻这位侯爷身负皇命,不做招待,会不会被对方觉得这是怠慢?”江氏有些忧心忡忡地握了握拳头。
“这位侯爷来就打听起陶县丞和马主薄的事,让我开仓放粮。”刘傲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我身为百姓父母官却今日才开仓救济灾民,也不多在乎一位侯爷状告我招待不周。”
“反正横竖都是我不作为。城外百姓流离失所,城内百姓害怕被抢提心吊胆。指不定本官比城外忍饥挨饿的百姓还要先死。”
江氏苦笑了一声,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
刘傲叹了口气,“既然侯爷已经发了话,几大家族想来不敢再阻拦我开仓救济灾民了。”
但一想到粮仓早已被那两个死掉的蛀虫联合几大家族搬空,只剩下几百石霉谷、烂米,又叹了口气。
“仓廪里的那点粮食,也就够今、明两日施粥。反正早晚一死,倒不如拿着陶、马二人的脑袋去找几大家族要点粮食出来,也算临死前为百姓做了点好事。”
刘傲虽不是科举出身,仅仅只是后补而来的贡生,也就是从秀才之中择优录取进入国子监考察,之后下放地方为官的秀才。
本以为自己能后补上县令一职,运气不差。
哪知道上任之后才是他苦难的开始,好地方早就被两榜进士和举人们挑完了,这平华县根本不是没有后台的普通官员能待的。
更别提他一个毫无背景的监生出身的县老爷。
上任此地五年,从就任之初权利就被完全架空,三班六房皆以县丞和主薄为首,与当地几大豪族狼狈为奸,鱼肉百姓。
三班六房的衙役小吏更无一例外全是当地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举荐而来。
自己虽然是朝廷命官,身边却除了一同上任的家眷随从之外,命令不了任何人。
即便上书去州府寻求帮助,也只是无疾而终。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县衙内的县丞和主薄,与那知府皆有亲族关系——三人皆娶了士绅章家的女儿。
知州潘佳伟娶了陇南州府章家的长女,而县丞则娶了张家的一位庶女。主薄虽未娶陇南州府章家女子,却娶了本县章家的次女。
本县章家便是陇南州府章家的分家!
因为哪怕他尝试了多种办法,最终依旧沦落到被彻底架空的地步。
“吩咐陈大郎,我们所做之事不够干净,让他拿锄头镰刀,刨烂那两个狗官的尸身。”
刘傲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道,“再让他混入流民之中,割下二贼首级,借流民匪患之名,丢到城门口。”
江氏郑重的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章老爷来寻夫君,说是有要事相谈。”
“他怎么来了?”刘傲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厌弃,去了书房。
“刘大人。”章老爷见刘傲来了,也不起身,反倒是自顾自的喝着茶。
此人已经年过五十,面色红润,穿着丝绸衣裳,即便是坐在刘县令家中,却比枯瘦的刘县令更有气势。
“章太爷所来何事?”
“还不是我家老太爷有旨。”章邵华淡笑了一声,语气却无比僭越,“我家老太爷听闻京城有位侯爷落脚本县,刘大人却未做招待,恐怠慢了侯爷,特令我来寻刘大人,问一问那侯爷落脚之处。”
刘傲面色平静,“不敢劳烦老太爷,本官已经将侯爷安顿好了。”
“听闻侯爷身负皇命,各地官员可要做好迎接准备,怠慢不得。”章邵华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刘大人可别失职,免得牵连家眷亲族。”
刘傲是冥顽不灵之徒,能否安然渡过县太爷的任命期都犹未可知,更不在乎能否高升。得罪当朝侯爷他无所谓。
可他们章家有子弟在此县当巡检,更何况失踪的马主薄乃他章家女婿,自然也算作是他章家之人,怎么能不去与那位侯爷交结一二?
章邵华冷冷一笑,“刘大人如果无力支付招待的费用,便由我几大家族安排好接风宴便是。听闻这位侯爷乃是烈国公独子,镇西大将军之侄,怎可怠慢?”
刘傲皱了皱眉,反正也不可能瞒得住,便直接坦然道:“侯爷此刻就在县衙之中,侯爷家眷安排在了驿站。”
“这就好。”打听到了消息,章邵华也不多留,起身便走。
只是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刘大人,你那小女嫁于我为妾的事,可考虑清楚了?”
刘傲的脸顿时阴沉了下去,“章老爷慢走不送!”
“哈哈哈哈,你要再不答应,以后可就没答应的机会了。”章邵华讽刺的大笑而去。
“这混蛋!”看着对方嚣张离去的背影,刘傲咬牙切齿,青筋暴起。
他小女儿才十三岁,章邵华可是五十几岁的人了。
当初章家想要拉拢他,往他身边安插人手,便打算将章邵华小妾所生的庶女嫁于他为妾。
他不想与几大家族狼狈为奸鱼肉百姓,便断然拒绝的此事。
没想到他后来被几大家族架空,章家怀恨在心,竟点名要他的小女儿嫁给章邵华这老头子为妾!
……
县衙。
因为官职最高的几位都不在,所以带着君名扬到处乱逛的任务就落到了巡检章卫山的头上。
“侯爷,您前头那边不远就是户房,粮仓也离得不远。”章卫山边走边介绍。
别看他只是个九品巡检,但他的背后是章家,县城内大大小小的地头蛇都得看他的脸面做事,刘县令早已被架空,而他上面的县丞和主薄,若是他托大,这二人都算是他的妹夫。
所以章卫山隐隐成为了此县三把手,权值可比一个现代社会的县公安局局长高多了。
“话说这刘县令也忒不是东西了,小爷我来县衙逛逛,居然连早饭都不招待。”君名扬边走边抱怨,“你们府衙里的堂食,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章卫山答道:“侯爷,本县眼下的情况您也知道,所以堂食自然吃得必然不会太好。也就是些清汤寡水,喝点稀粥,顶多偶尔有些菜叶子罢了。”
君名扬瞥了他两眼,停下脚步,“喝粥?把小爷我当城外的叫花子打发呢?真要这样小爷我还不如去城外施粥棚跟那群刁民抢粥喝算了。”
章卫山迟疑了一下,“侯爷这是在责备刘大人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