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过来时,护士告诉我,手术已经完成了,做得很成功,并且耐心地给我说了两遍注意事项,但我根本没有心思听,我现在脑子完全是浆糊的状态。
我能够感受到自己脸上的麻痹和肿胀,也让我意识到,我已经做完了整容手术,正如父亲所说,我换了一张新的脸。
这也就意味着,我不再是周尘,我跟以前的自己切割,我正在过上一段新的人生,同时也意味着我成功死里逃生。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我的内心却没有半分欢喜,有的只是麻木,无尽的麻木。
我回忆起和父亲最后的交谈,我震撼于父亲的真情流露,也沉浸于母亲的遗愿中,等我回过神来,想要阻止这一切,却已经被推进手术室,被迫屈服于父亲的一意孤行中。
是的,在清醒过来的最后一刻,我并不想接受所谓的新生,这会连累上父亲,使他成为有罪之人。更关键的,我不想成为一个苟且偷生的罪犯,这绝不是母亲希望我的样子!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一支扎进我体内的镇定剂而化作泡影。
我的苟且偷生,木已成舟。
“陈焕新,你都听明白了吗?”
护士提高的音量,打断了我的思绪,眉头微皱地望着我。
“啊?”
我愕然,陈焕新是谁?
护士脸上露出了无语的表情,“啊什么,我在和你说话呢,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你都记住了吗?”
我此时大脑还处于浑浊的阶段,如此巨大的变故,更是令我心不在焉,无心去听所谓的注意事项。
护士看到我这个样子,轻叹一口气,“算了,你好好歇着吧,我晚点再过来。”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还没能理清脑海里的杂乱。
现在曼姐怎么样了,她会被我连累上吗?
她知道我逃走了的事情吗,如果她知道了,她会怎么看待我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肯定已经上新闻了吧,班上的那些同学会怎么看待我呢,班主任会对我很失望吧?
还有老家里的那些长辈吗,他们会直接将我逐出族谱吗?
父亲为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他会被发现吗?
好多好多问题,在我的脑海里起了风暴,令我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哎!陈焕新你在做什么,好端端地你哭什么啊,难道你不知道刚做完手术,伤口没有愈合不能沾水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惊叫将我再次抽离出来,是刚才那个护士回来了,她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满脸的生气。
我回过神来,对护士说道:“有镜子吗,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护士帮我擦干了眼泪,没好气地说道:“我说陈先生,你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才交代过你,不能哭泣,如果痛得受不了,你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上镇痛泵,你怎么就不听呢?你知不知道泪水渗到伤口里,是会发炎的!”
我的意识逐渐清醒,终于听明白了她的话,同时也留意到,她喊我陈先生。
“你刚才叫我什么?”我好奇问。
护士道:“陈焕新,你该不会做一个整容手术,把自己的名字都搞忘记了吧?”
我感到很愕然,我什么时候叫陈焕新了,我叫周尘啊。
“护士,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叫陈焕新,我叫周……”
话说到这里,我猛然打了个激灵,想到了父亲对我说的话,让我想一个名字,然后给我做一个新的身份证。
而我到被推进手术室,都没有在意这件事,也没有把名字给父亲。
所以,陈焕新,这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一时间,我麻木的内心起了波涛。
我很快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母亲姓陈,焕然一新,所以化作陈焕新。
我意识到,从今以后,我和父亲的缘分真的尽了,他能唯一主观赋予我的姓氏都被他收回。
我还意识到,从此以后,我在这个世上真的独身一人了。
“喂,你怎么又哭了?我真是服了你!”
护士看到我眼眶再次湿润起来,慌忙给我擦泪,“怕疼的人我见多了,怕到你这种程度的,还是头一回见。行了,我现在给你上镇痛泵吧,你别哭了行吗?”
走了两步,护士回过头来说道:“不对啊,按道理麻醉效果应该还没过呢。算了不管了,直接给你上镇痛泵吧。”
对于护士的误会,我并没有去解释,现在我脸上麻醉效果的确还没过,我流泪只是内心翻滚带来的。
不多时,护士就拿了镇痛泵过来,麻利地就要给我插上。
“护士姐姐,我不需要镇痛泵。”
我开口道,止住了护士的动作。
护士挑眉,“你不是都疼哭了吗,插上镇痛泵就不疼了。”
我说道:“我不会再哭了。”
“你确定?”
我认真地点头。
护士还是不放弃,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明确跟你说,你现在刚做完手术,伤口很新,是不能沾水的,如果你的眼泪渗到伤口里,会有很大概率发炎!真到那时候,会很麻烦,并且还会更痛!”
我还是点头,表示明白。
护士见我一意孤行,明显有点生气了,不过她也没有强求我,冷着脸走了。
很快,我听到她在门口走廊和其他护士聊天,吐槽我事儿多,还嫌弃我一个大男人怕疼成这样,比女孩子都比不过。另外一个护士也吐槽了两句,建议她没有必要把镇痛泵拿走,省得我疼起来了又要回去拿,干脆放在床头柜子里得了。
果然很快护士回来了,把镇痛泵放到柜子里,对我说一句,别逞强,疼得受不了就跟她说。
我点头答应,然后自己去洗手间,在镜子里,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脸上包成了木乃伊,全是绷带,隐约还渗透着淡淡的血迹。
面目全非,只能看到两个充满血丝的眼睛。
“陈焕新,你好,余生多多指教。”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说了一声,刚才没留意,如今惊奇发现我连声音都改变了!看来父亲考虑得很周全,不止改变了我的容貌,连声音都跟着改变了。
现在刚做完手术,属于禁声期,不能多说话,所以接下来我陷入了长期的沉默中。
很快麻药的效果过去了,脸上的疼痛开始指数级地上升,越来越疼,越来越疼!但我却享受其中。
不多时,护士准时地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麻药效果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48小时里都会很疼,需要上镇痛泵来缓解。
我轻轻摇头,告诉她不用。
护士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刚才麻醉效果还没过,你就疼哭了,现在麻醉效果过去了,还不得疼死你!”
说着,她就要强硬地给我上镇痛泵。
我抓住了她的手,认真且严肃地说道:“真不用。”
“为什么?”护士十分地不解。
我说:“我想好好地感受这份新生的痛苦。”
护士像看神经病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信,不过她也没有坚持,在她看来,我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求她上镇痛泵,而她也是这样跟其他护士说的,准备看我的笑话。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这应该是我疼得最厉害的时候,我都没有流过半滴眼泪,更是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