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昭昏迷后四日,萧煜终于舍得从驿站脱身片刻,来了凉州大牢内。
冯云青一直被严刑拷打,浑身上下烂成了一团血肉。
冯月晗日夜在牢房中见着那惨状,又有奉命的狱卒常来转达外头的流言,假以时日,倒真的疯了。
牢房内,淑太妃掀翻了桌案上的餐食,冷眼瞪着门外的萧煜。
她此刻一身囚服,神情憔悴,发丝如枯草一般凌乱不堪,早已没了身为太妃时的尊贵体面。
“晏淮,你好狠的心,母妃看着你从小长到大,你就是这么对待冯家,对待你表妹的?!”
萧煜听着那“母妃”、“表妹”的称呼,嗤之以鼻。
他的确是先皇的义子不错,但不是什么仅见过几次的人,都能来他面前充“母妃”的。
萧煜散漫道:“勾结逆党,私通大梁,倒卖军火……冯云青什么都招了,冯家败局已定,太妃还是省省吧。”
淑太妃脸色苍白,却又冷笑了一声,“既然他什么都招了,你又何苦来找本宫?”
她眸光一闪,满含着威胁之意望向萧煜,“你想知道什么?保下本宫和晗儿的命,本宫定然知无不言。”
萧煜嗤笑,命人打开了牢门。
他从容举步,修长的影子遮住了淑太妃满是算计的脸。
下一刻,萧煜骤然抬手,死死掐住了太妃的脖子。
“放——放手——”
淑太妃不断挣扎着,脸色涨得青紫,却一分都动弹不得。
萧煜含着笑冷声道:“娘娘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谈条件?我稍一使力便可捏断你的脖颈,即便如此,娘娘也不肯说吗?”
“说,我说,别杀我!”她嘶吼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萧煜眸光一暗,将手上的力道松了三分。
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仿佛都在诉说着自己的血泪,“十八年前殷城一战,冯家负责运送驰援萧家的兵械,你来告诉本王,是谁指使你们在当中动了手脚。”
听罢,淑太妃瞳孔骤缩,她倒吸一口凉气,“你已经查到了这儿?你竟然……”
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泄露出来。
自萧煜三岁入皇宫时,他便谨小慎微,不论是在先皇还是在陛下面前,都摆出一副无比恭顺的模样,若非他十四岁入了越北战场,简直没有人看得出他是大越萧家的血脉。
十几年来,他们几次刺杀不成,后来因为觉得萧煜全然未察觉出当年之事的端倪,便不了了之。
可是萧煜居然已经查到了兵械!
忍辱负重多年,表面恭顺谦谨,暗中却一路追查到底,还连一丝恼恨都不曾显露,她只觉得眼前此人分外可怕。
淑太妃眸子颤抖着,才发觉自己刚刚失言,连忙垂头道:“我不知道,当年的冯家家主已经死了,我久居深宫,什么都不知道。”
萧煜冷笑,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他拍了拍手,门外玄甲军立即将一人拖了进来。
淑太妃定睛看去,顿时面无血色,大叫了一声:“晗儿!晗儿!”
冯月晗神情呆滞,胯下有一滩凝干的屎尿,还生生被人挑断了脚筋,已经是疯癫痴傻之状了。
淑太妃撕心裂肺地想要扑向萧煜,“萧晏淮!你这丧门星,当年就应该烧死在殷城的大火之中!”
那恶毒之言一连串地蹦出来,萧煜不为所动,只淡然道:“她的症状若是及时就医,还有得救。但娘娘若是不说,本王现在就命人杀了她。”
那话语凌冽而果断,淑太妃止住了哭声,看着冯月晗怔在了原地。
“娘娘当年看着三皇兄病死在自己眼前,难道如今还想看着郡主因你而死吗?”
萧煜蹲下身,如虎狼般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她,句句戳人心肺。
宣王是淑太妃的亲生儿子,先太子死后,他本是东宫之位的最佳人选,却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
萧煜轻笑道:“您不会还以为,宣王之死,只是陛下一个人的过错吧?”
淑太妃豁然抬头,枯井般的眼睛逼视着萧煜,“什么?你在说什么?”
“陛下登基,有世家在背后扶持,先帝夺嫡之乱时局势何其复杂,萧家和宣王都是牺牲品。娘娘捋不清,本王可以替你复仇。”
他的声音带着惑人心神的冷意,尤其听到“复仇”二字,泪水更是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不论是给裴家出售军械,还是帮着二皇子造反,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当今圣上为宣儿偿命。
此刻乾坤已定,若是能以一死换来萧煜的襄助,那她也算不枉费此生了。
淑太妃怅然叹了一口气,两行泪珠同时滚落,“是郑家。”
萧煜一滞,顿时双眼猩红。
“当年太子变法触及世家,郑家谎称要扶持宣儿,指使冯家对那批军械动了手脚,又封锁求援的消息,在事成之后火烧殷城,销毁了所有的证据。”
萧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狠狠握紧双拳,以致指甲嵌出几道血痕都不得而知。
八万萧家军,和数不清的殷城百姓,并非死于大梁之手。
那场火,是郑家为之!
“萧家一死,太子就如同被断掉手足。至于逆太子谋逆案,自然也是郑家所构陷的。”
她说完这段话,便似道尽了所有的生机般,颓然瘫坐在地。
萧煜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郑家害死萧家、构陷太子,说不定宣王一事也是他们所为。
做出这些,无非只有一个原因——扶持当今陛下。
他起身,通身内力深厚,却觉天旋地转,险些踉跄倒下。
殷城数十万亡魂死不瞑目,通天的火光和萧家军为护他出城而前赴后继的背影,十八年来都在自己的噩梦中挥之不去。
追寻了这么多年,他连自己亲人的面貌都已记不起来,平生唯有“复仇”二字,那最为艰难的猜想却被证实了。
大越最有权有势、且唯一能将此案平反之人,竟就是幕后真凶。
可使真相大白、凶手归案的途径,并非找到证据、上禀天听,而是起兵谋反,让皇帝认罪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