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信与定帝对面而坐,并不像君臣一般拘谨,两人相识已经三十多年了,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曾经和窦晏一起去天龙寺找智信喝茶、对弈、谈经听法,当时一旁陪伴的人还是张禄。
在无数次陛下无法决断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窦晏、张禄,恰恰就是这智信。
定帝看着智信,心中有些感概,三十多年了,眼前的人与自己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一般无二,好像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当年初见时候就是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和尚,如今还是那副模样,定帝并非没有问过智信年龄的问题,不过智信的回答是,出家人没有俗世的身份,年龄也自然不会记得了,什么时候修行圆满了,自然就该走了。
是的,修行完就该走了,定帝自嘲,自己的修行应该也快到尽头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至从三年前的事情发生后,虽然智信救回了自己,但是自己的身体也垮了,如今也明白,恐怕留不下多少时日了。
不过,定帝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办完,他要给齐王留下一个平静的朝堂,一个安稳的社稷江山,所有的带着血的事情,自己会帮齐王做完。
智信也看着眼前的老朋友,他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而且自己也很快要跟眼前的人告别了,很多东西是无法逆天而行的。
“国师,朕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定帝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抛出自己的问题。
“陛下,请说。”
“朕的三郎,晋王,国师如何看,他跟朕太像了!”
定帝的话中带着刀。
智信摇摇头,用手在茶杯中点了一下,在台面上画了一个万字符。
“陛下,吉祥天,佛家讲究业果,业有善业,也有罪业,但是都会结果,果对于每个人的意义并不相同,三十年前陛下来天龙寺喝茶,也曾路过春熙大街,是何景象?如今若去,又是何景象?三十年前陛下游历中原是何景象,如今又是何景象,陛下和别纠结于此,在老衲看来,皆是善业,善果,不是恶业,更不会成了恶果。”
“陛下放心,你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定帝脸色稍微平和一些,笑道:“当年你问过朕一个问题,杀一人救万人,杀还是不杀,救一人和生万人,救还是不救,朕说无法选择,你说,刹那之间,就能见真,自然会选择,回想起来,朕的决择也就是在刹那之间,杀一人而救万人!今日朕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智信感觉到了杀意!他明白眼前这个人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他不能让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重演。
“陛下,现在你不用做选择了!你的选择改变的不是命运!”
“命运!”
定帝反问:“是呀,朕曾经说无人能决定朕的命运,但是朕也相信命运,他出身的时候的天象,国师还记得吧?紫薇星暗沉,伴星突显,随后隐之不见,朕问过钦天监李天正,监正李天正推衍得出一句谶语:紫薇星变日 太初现日时!”
“太初到底指的是谁!国师你记得你怎么跟朕说的吗?”
智信点点头:“陛下,老衲还记得,太初乃元初,天下万物更新,新的时代会来临,老衲跟陛下说过,拓跋一族既然入了中原,就必须改变,化胡为汉,这个新的时代,会在陛下的继任者这里实现。”
定帝点头:“没错,这就是朕最后要做的事情,齐王自幼受你和王泉教诲,他生性纯善,敏而好学,他是最不像朕的皇子,但是是最像汉人的皇子,他能实现朕没能做到的事情。”
“朕选择了一个最不像朕的儿子,就要放弃最像朕的儿子!”
“国师,你懂朕吗?”
定帝抛除了这个问题,一个让智信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阿弥陀佛!”
智信双手合十,念诵佛号,然后看向定帝,只有他可以心无波澜的平视眼前的九五至尊。
“陛下,你想怎么做?”智信反问。
定帝言:“晋王不能留在东都,但是朕也不会杀他,朕会让他去龙城,那里是拓跋一族的龙兴之地,让他在那里看守祖陵,他还会是大魏的王,只是此生不必再回来了。不止是他,周王、燕王,都会夺其兵权,改封它地,朕不想杀子,但是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威胁齐王。”
定帝说的冰冷,眼中决然,智信知道他断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定帝又道:“今日朝会,朕给晋王的赏赐他一概不受,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去天龙寺修行半年,祈福消业,国师朕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此去龙城,以后朕和他这对父子就再无机会相见了。”
定帝隐隐动了一些不忍之心。
智信笑了笑:“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晋王殿下降生,老衲言此子有大慈大悲的佛像,与佛有缘分,当时还曾经提议不如让他跟老衲修行,拜入佛门,陛下当时可是舍不得的,殿下回京路上,老衲正在云游,恰好见了他一面,跟殿下说了,这段师徒的缘分还是有的,估计就应在当下了,就让晋王殿下入天龙寺随老衲修行吧。”
智信这么说了,定帝也就不好再拒绝了。
“好吧,晋王入寺,国师费心,好好看护,莫让他有什么意外!”
“自当如此!”
智信说完,正准备告辞而去,突然又被定帝叫住。
“国师,去岁末星象异变,你可有解?”
智信回头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事已经有解了,只是我不方便出面,陛下也不方便出面,自然有出面的人,这个人老衲在游方时曾经偶遇,乃是世外的高人,有他在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定帝自然知道智信说的是什么,只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连国师都无法介入,难道此人一身本事还在国师之上。”
智信点点头:“陛下,老衲算不得高人,这人外有人,他出面,这事一定无碍的,所以陛下也不必担心齐王殿下,日后大魏的皇子不会遇到如先太子这般的事情,陛下宽心。”
定帝这才稍安:“但愿如此吧,国师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