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笱扭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低头吃饭的余贝弛,缓缓起身去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面条。
分明是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可那骨节分明的指尖却像拈着琼浆玉露。
姜阿笱吃得也快。
夏夜的帷幕悄然垂落,屋内又是那副模样。
地上盘坐着一个人,不远的沙发处传来稚嫩的读书声。
字字古言,听得涩牙。
等石头睡去后,姜阿笱便照例捧着字典斜倚在沙发上,衣袂垂落如金莲初绽。
书页翻动时带起的微风穿过一室,将地上盘坐的那人心境显得愈发不稳。
蓦地,姜阿笱的指尖停顿在书页上,目光沉静地望向余贝弛。
面容虽看似平淡,但时不时稍蹙的眉峰却彰显出他内心的动荡。
这凡人,前几日看着还不错,怎的今日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虽然这天如今不容凡人仙缘,但余贝弛有绛泪链在手,也不应这般。
唉……
悟性不佳,虽都是凡人,可他当年不过两日,便能随心捕捉这天地间的精微。
姜阿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淡淡出声:
“cpU该升级了吧?弱鸡。”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地上的余贝弛猝然睁眼,眼白里泛起血丝。
啊?
这神仙刚刚说话了?
那句话是他说的?
略带疲惫的眼眸直直刺向声音来源,余贝弛忍不住瞳孔地震:
“神仙……刚刚是你在说话?”
说罢,余贝弛飞快地扫了眼静谧的屋内。
也没看到外人啊。
“自然。”
姜阿笱头也不抬的回应,只是熟练地将手机解锁,打开短视频软件。
那是他才学会的现代话,结合了洋文。
与时俱进。
余贝弛听着姜阿笱手机传来的玩梗音频,又看了眼他一本正经学习的模样,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好试探地开口问道:
“神仙,你知道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姜阿笱自信地点头,翻阅着评论区,又暗暗记下几个网络热词:
“就是你悟性有点差,有点笨的意思。”
说罢,姜阿笱捧起手机,面色平淡地点头,补充道:
“你们这网络用语有些意思,我刚刚想说你心若浮云,当收摄杂念,用那一句简单的话就够了。”
不用费口舌,不错。
而且用来提醒别人脑袋笨也很好用。
弱鸡,弱弱的鸡。
含蓄比拟,既能提点,还不伤人。
看着姜阿笱盯着手机满意点头的样子,余贝弛摸索着下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没有可能,不是这么用的呢?
他舔了舔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姜阿笱无比认真的声音:
“你算是踢到棉花啦。”
余贝弛放在嘴边的手嗖的垂了下去,当场石化。
手机里继续传来博主循循善诱的话:
“老铁们,这句话重要的是语气!语气很重要!尤其是结尾,来跟我再来一遍。”
闻言,姜阿笱颇为认真地张开嘴,给自己的语气加上颤音,跟着博主重复。
“你算是踢到棉花啦。”
自觉不对,姜阿笱眉头稍蹙,举着手机,默默又来了一遍:
“你算是……你算是踢到棉花啦……棉花啦~啦~”
感觉最后一遍念得很准确,姜阿笱轻轻点头,眉宇间好学之色愈发浓烈。
他熟练地滑动向下一个视频,随即一脸认真地观看。
“city不city啊?”
怎么又掺杂着洋文?
这个就有点难学了。
姜阿笱专注地凝视着示范者的嘴唇,下颌极力张开,露出整齐的齿列:
“是诶体……是诶体不是诶体啊?”
目瞪口呆的看着努力比对调整口型、练习发音的姜阿笱,余贝弛猛地一拍脑门。
盯着地面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脑中直接剩下了两个字——完蛋。
他好像……把这个神仙给带偏了……
姜阿笱费力的发音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盘旋在余贝弛的耳边。
余贝弛此时只觉得还有一个词在自己耳边盘旋——成何体统!
姜阿笱这样有损神仙威严啊。
嘶……完了,好像这个神仙这样还和自己有点关系。
遭了,列祖列宗不会想打死他吧?
通过手指的缝隙,余贝弛偷瞄向前方,姜阿笱果然是一头扎进了网络用语学习的河里。
废了废了,这下废了。
姜阿笱这以后上天了怎么办?
见到其他神仙就“what’s up?bro! ”或者是“hey,man.”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他竟然把玉帝的兵给带歪了。
余贝弛猛地又一拍脑袋,陷入郁闷。
和手机音频重叠的复读声从前方传来,每个字都像被砂纸打磨过般清晰。
如果不是姜阿笱能发出声音,单单看他这副咬字用力得近乎虔诚的模样,谁都会认为他在读圣贤书。
很快,姜阿笱的声音在他耳中碎成断续的残片。
余贝弛一边苦恼着,只觉眼皮渐渐发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连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晚上难得做了一场梦,他在混沌的梦境中仓皇奔逃,身后是头戴巍峨高冠的玉帝,手持奏本紧追不舍。
玉帝的衣袂猎猎作响,眉宇间怒意凛然,手中的奏本使劲往他屁股上招呼。
每一次挥动都裹挟着雷霆之势。
他拼命想逃,双脚却似陷入泥沼,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半分。
玉帝一边打他,洪钟般的声音还在虚空中回荡,重复道:
“作孽啊!作孽啊!”
余贝弛趴在地上,睡的嘴角流出口水,时不时瑟缩两下。
迷迷糊糊间,他只觉得这玉皇大帝不愧是玉皇大帝,打人都不怎么疼。
屁股还冰冰凉凉的。
只是很快的,他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肉香交织的气息。
这味道既像烤焦的皮革又似炙烤的肋排。
肉香……
肉香?
完了完了,自己屁股是不是被打烂了?
被打熟了?
余贝弛的鼻腔被这两种矛盾的气味撕扯着,甚至感觉自己皮开肉绽的伤口正滋滋冒油。
他浑身颤抖,猛地从梦里惊醒。
正当余贝弛试图用手确认伤口时,睁眼的瞬间,晨光里晃动着石头矮矮的身影。
锅铲碰撞的声响中,真实的烤肉香气正从炉灶上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