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陈禀天的肉身气血如决堤洪水,极速衰败。
他丹田中,往昔那璀璨夺目、光芒四射的金丹,此刻也如同燃尽的烛火,变得黯淡无光。
陈禀天抬眸,望向大鼎中依旧昏睡未醒的陈玄,目光之中,满是不甘与不舍。
又一次,神魂离体的强烈征兆如汹涌潮水般袭来。
陈禀天只觉此时现实与虚幻不断交错、重叠,眼前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他本就苍老如同枯木的身躯,此刻更是摇摇欲坠,形同风中残烛,天人五衰的征兆已悄然在其身上显现。
陈禀天心中暗叫不好:
“不行,我的肉身已虚弱到极致,根本无法再承载金丹内磅礴的法力,我必须立刻散功,否则一旦肉身彻底枯萎,金丹也会因寿元耗尽而自动崩碎,届时,这绝峰恐怕瞬间就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陈禀天满心不甘,那目光中仍存一丝期望,看向角落中已被寒冰之气严严实实包裹的安凡。
此刻的安凡,已然停止了颤抖,浑身上下被层层寒气冻住,宛如一座冰雕,毫无生机可言。
“唉!~ 或许,这就是玄儿的命数吧!我陈氏嫡系一脉,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陈禀天眼中的希望之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
在他看来,安凡如今这副模样,显然意味着那替代灵根之法已然宣告失败。
他缓缓起身,脚步踉跄的一步步走到了大鼎边上。
而后,他伸出那枯枝般的手臂,一把将鼎中的陈玄提了出来。
此时,历经此番折腾的陈玄悠悠转醒。
他刚一睁眼,看到眼前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陈禀天,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
“啊?祖爷爷?您这是怎么了?您的身体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陈禀天扯了扯那干瘦如柴的面皮,试图如往昔那般,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然而,此刻这笑容在陈玄眼中,却透着几分阴森与恐怖,让人脊背发凉。
“罢了,我陈禀天不过是个连元婴门槛都未曾触碰过的凡修,又怎敢妄图逆天而行,为后人改变命运呢?”
他这话,虽是对着陈玄而说,可言语之中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自嘲。
说罢,陈禀天缓缓抬起那形如树枝的左手拇指,轻轻摁在了自己的眉心。
刹那间,他浑身便绽放出耀眼的金光,那光芒夺目至极,竟将整个昏暗的石洞照得如同白昼,璀璨生辉。
陈玄满脸惊愕,完全不知所措,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慌了神,急切地问道:
“祖爷爷,您这是在干什么?您别吓我啊!”
说着,陈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他急忙起身,一把扯住陈禀天的衣袍,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祖爷爷即将消逝的生命。
陈禀天微微摇头,眼中满是不舍,语气轻柔却又透着决然:
“玄儿,祖爷爷已经尽了。往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或许,对你而言,做个凡人,安稳度过一生,反倒更好。这些年来,是祖爷爷太过偏执了,希望你不要怪祖爷爷。”
陈玄此刻已然明白,祖爷爷即将坐化,离他而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哇” 的一声大哭起来:
“祖爷爷您不要走,玄儿不要什么灵根,更不想修行!玄儿只要祖爷爷一直陪着我。”
陈禀天浑浊的老眼中,也缓缓淌出一滴泪水。
这滴泪水之中,饱含着他的不甘、对尘世的眷恋,以及满心的后悔。
陈禀天散功的速度极快,因为他强忍着痛苦,亲手自碎了自己的金丹。
数百年的艰苦修行,所积累的磅礴法力,在这一刻重归于天地之间。
这一切,仿佛是上天对修仙者们的无情戏弄,是对他们妄图逆天改命、追求长生的极致嘲讽。
或许,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陈禀天已然彻悟。
但若是时光倒流,让他重新选择,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踏上这条逆天之路。
只因 “长生” 二字,对无数修仙者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足以让他们不顾一切的趋之若鹜。
陈禀天终究还是走了,只是在他神魂彻底离体之前一道白色玉符悄然飞出了石洞之外。
此时的他只留下一具干枯如柴的躯体。
陈玄悲痛欲绝,紧紧抱着这具冰冷的躯体,哭得死去活来。
陈玄又何尝不明白,祖爷爷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
这些年,他在孤独中成长,对修行乃至修仙者的世界,早已心生厌烦。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理解祖爷爷的良苦用心。
.....
陈氏家族的坊市,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然而,此刻坊市中的众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仙者,皆不约而同地仰头张望。
原来,是那绝峰之上,陡然四散出一道耀目的金光。
“快看,绝峰上莫不是有什么稀世宝物现世了?”
人群中,有人高声惊呼。
“依我看,像是有人突破境界。不过,突破筑基可不会有这般浩大的声势,难道是有人突破结丹了?”
另一个人揣测道。
“那可是老祖常住的山峰,难不成是老祖在与强敌大战?”
又有人提出自己的猜测。
.......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整个坊市沸沸扬扬,充满了猜测与疑惑。
正在众人争论不休之际,“咚~咚~咚........” 一阵沉闷而悠长的钟声,突然响彻整个金崖关。
紧接着,天空中传来族长威严却又带着浓浓悲伤的声音:
“老祖坐化,凡我陈氏家族之人,需戴孝三月!孝期之内,停止一切外出任务,并开启护山大阵!”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老祖坐化了?传闻老祖还有二十几年的寿元,怎么会提前坐化呢?”
有人满脸震惊,难以置信。
“难道是老祖冲击元婴境界失败了?”
又有人提出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啊,前段时间我还亲眼见过老祖呢。”
又有人对此表示怀疑。
......
陈氏族长陈宏业,此刻正站在广场之上,同样仰头望向绝峰。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传音玉符,脸上神情悲痛而凝重。
那传音玉符中,留存着陈禀天坐化之际,对他这个现任族长的交代。
“宏业吾侄,为叔大限已至。如今,族中结丹修士仅你一人,你肩负的责任甚重。十余年前那场矿脉之争,让族中痛失两名结丹修士,也让为叔失去了至亲孙儿。
若当年为叔能成功突破元婴,那场矿脉之争的结局,必定截然不同。然而,事已至此,一切皆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我陈氏一族,注定在百年之内,要向那秦家低头。
这十年来,为叔一心不问族中事务,一门心思只为我那无灵根的玄孙,寻求获取修行资质的方法。可现在看来,此举无异于逆天而行,致使这十年间,族内几乎没有新晋的外姓弟子。
现在回想起来,为叔此举,实乃短视之举,如同杀鸡取卵。虽一心想为我那陨落的孙儿留下可修行的子嗣,可更多的,还是那根深蒂固的嫡庶之分观念在作祟。现今走到这一步,悔之晚矣。
为叔知晓,自你接任族长之位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甚至连修行的时间都大幅减少,生怕做出错误决策,让我这个自恃为嫡系的叔叔心生不满。
往后,你切不可再如此。嫡系也好,旁支也罢,皆是我陈氏子孙,你大可放手而为。修行一事,更是不可荒废。以你目前结丹初期的修为,仅仅只能勉强保住我陈氏三级修仙家族的地位。希望你在提升自身修为的同时,能为族中多培养一些后起之秀,早日重振我陈氏家族的昔日荣光。
最后,为叔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给为叔一个薄面,多多照拂我那玄孙陈玄,让他能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度过此生。若其后辈子嗣中有具备修行资质的,还望你能稍作提携。”
陈宏业听完,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他化作一道青色长虹,向着绝峰飞去。
绝峰西麓,便是陈禀天这些年闭关修炼的洞府所在。
此刻,洞府外的禁制已全部开启,显然是陈禀天有意为之。
陈宏业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洞府之中。只见洞内一片狼藉。
唯有陈玄,正悲痛欲绝地抱着陈禀天的躯体,放声痛哭。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宏业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倍感戚戚然。
不过,他还是强自恢复了心神,轻声安慰道:
“孩子,你也别太过伤心了,随我离开绝峰,重新开始生活吧。”
陈玄似乎也哭累了,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红着双眼,抬手为陈禀天整理好凌乱的衣袍。
随后,他退后两步,缓缓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陈宏业微微颔首,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依旧昏睡不醒的秋语嫣。
他以神识探入,发现其并无大碍,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被寒冰紧紧包裹的安凡。
同样以神识探入,却发现安凡的生机几乎已经完全断绝。
陈宏业无奈,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轻声喃喃道:
“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吧。若有轮回,但愿你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陈宏业的目光最后落在地面上,那冰魄太岁依旧在缓缓蠕动,只是其周身的冰灵之气已消散大半,显得萎靡不振。
陈宏业暗叹一声,惋惜道:
“冰灵之气已所剩无几,顶多再过几日,便会自动枯萎。如今想要用它来炼丹,已然来不及了。”
言罢,他轻轻一挥衣袖,一道灵力涌出,将这巨大石屋中所有还有些价值的物品,一并收入了储物袋中。
无论是那两个丹炉,还是散落在地上的白玉阵盘碎片,他都没有放过。
当然,陈禀天的储物袋,也自然而然地被其收走。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红业又陆续查看了一番这简陋洞府的其余石屋。
发现有值得带走之物,便统一将其收入了储物袋之中。
陈禀天也是在十年前才在仓促中开辟了这个简陋的洞府。
因此石屋也只有寥寥几间,常用之物基本都在其储物袋中。
所以陈宏业并未再继续过多的寻找查看。
而是回到了那巨大的石屋对着陈禀天的躯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以表达自己最后的敬意。
而后他将秋语嫣和陈玄卷入一团青光之中,旋即化作一道青虹,消失在了洞府之中。
然而,那口依旧装着大半药液、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的青铜大鼎,陈宏业却看都未看一眼。
在他眼中,这大鼎不过是个用来熬药的普通凡物,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不值得带走。
此时的洞府之中只留下陈禀天的躯体和生死不明的安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