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到了下午三四点。
六人组总算聚齐了,就在书店旁的石凳上放了一堆书,几人兴冲冲地盘点收获。
梁晓生挑了一堆名着,张力微挑了几本小说,江衫的选择果然符合她的年纪,竟然真买了《十万个为什么》,龚雪买了十来本,也不知道都是什么类型的。
胡为民就夸张了,几十本书摞得老高。
“雪姐,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书。”
“也没什么,虽然也都是名着,但都是老版的重印本。”龚雪遗憾道。
胡为民随手翻了几本,还真是。
所谓老版,那基本上都是民国时期的版本了,首先文字方面就不是简体字。
“花了不少钱吧,你工资够吗?”
“别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有工资的,而且攒了不少钱呢。”
龚雪轻笑一声,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钱包。不过看样式应该是自己做的,而不是买的。
“雪姐就是心灵手巧,不像我们,把钱用布一包就完事了。”张力微在一旁继续为龚雪提供情绪价值。
“唉,某人以后有福喽!”
说完,她又特意撇了胡为民一眼。
龚雪被她的话闹了个大红脸,胡为民则在一旁装傻,但嘴角的笑容却也遮掩不住。
“别说我,你呢,买的什么书?”
“大部分是历史书。”
“你买这么多历史书籍干嘛?”
龚雪看了两眼,有些惊讶。
“《战国策》《国语》《史记》还有《资治通鉴》?你想当历史学家不成?”
张力微翻着胡为民的收获,颇为惊讶。
“我最近准备写历史类小说,但知识面不够,学校图书馆有没发满足我的需求,只能自己花钱买。就像你是演员,想要进步,是不是得看表演类书籍?”
“我不想进步!”张力微坚定否决,十分干脆。
提到看书学习她就头疼,还进步?
想多了!
至于能不能当主角,她只能说,随缘吧。
胡为民揶揄道:“小同志不要口是心非嘛,你真不想当主角,那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嫁了。”
“我才不嫁呢!”张力微被他戳了心窝,一下子急眼了。
龚雪拉了拉胡为民的胳膊,“好了,为民,不要逗力微了。”
“还是雪姐对我最好。”张力微抱着龚雪撒娇道。
梁晓生推了推眼镜,看着几人不觉吵闹,只觉好笑。
江衫一个小屁孩,啥都不懂,只会傻了。
“为民,你说想写历史类小说?”梁晓生问。
“嗯,关于秦朝的小说吧。说实话,关于那个朝代的故事太少,太神秘,现在流传的都是关于秦朝如何残暴,但秦朝真有那么残暴吗?
我觉得有待商榷,所以就查了些资料,渐渐的,升起了写一部关于如何从弱秦到强秦,最后又一通中华的小说的想法。”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切过来,把新华书店旁的石凳分成明暗两半。六个人围坐一圈,中间堆着小山似的书,胡为民那摞《史记》《战国策》尤其扎眼,硬壳精装本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
“你要写秦朝?”梁晓生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焚书坑儒那个?”
千百年来,秦王朝的存在一直都是反面教材,纵使近些年来开始平反,可学者还是认为秦王朝的弊政大于利政。
不仅如此,学生课本的上的古文皆是对秦王朝评判之文。
因此,梁晓生对秦朝的看法并不是孤例。
“坑的是方士。”胡为民从他买的那一摞书中,挑出一本,屈起指节敲了敲《史记》的封面,“司马迁写得很清楚——‘皆坑之咸阳’,指的是骗长生不老药的术士,不是儒生。”
张力微正翻着本电影杂志,闻言抬头:“可课本上说秦始皇烧了好多书……”
“烧的是六国史书和民间私藏的《诗》《书》,估计还有六国史书吧。但医书、农书、法令文书全留着。”
胡为民记得几年前新闻还报道过《睡虎地秦简》的报道呢,他回忆道:“你们还记得1975年云梦县睡虎地秦墓中出土的秦简吗?里头连牛怎么养、夫妻怎么离婚都写得明明白白——真要是个残暴到极点的政权,会管这些?”
龚雪悄悄往他身边挪了半步。
她看见胡为民说这些时,眉梢微微扬起,脖颈上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有时挺气人,但认真起来真帅!
“可徭役总是真的吧?”梁晓生背诵起《阿房宫赋》,“蜀山兀,阿房出……”
“杜牧写的是唐朝的赋,不是秦朝的史。”
胡为民突然笑了,要是说这个他可不困了。
“我查过资料,阿房宫根本没建成,秦始皇时期最大的工程是驰道和灵渠——前者用来运粮调兵,后者连通长江珠江,现在广西的稻田还在用呢。”
后世网络上对秦朝的评价可是有极大转变的,因为兴趣,他也查过不少资料,对此知之甚详。
江衫突然举起《十万个为什么》:“胡大哥,那长城呢?孟姜女哭倒的那个?”
“小丫头问得好。”胡为民不管江衫的反对,揉了揉她脑袋,侃侃而谈:“但长城不是秦朝才有的,燕赵早就在修。秦始皇只是把断墙连起来——而且用的是蒙恬的三十万边防军,不是征发的民夫。”
他顿了顿,见众人若有所思,便继续道:“当然,修长城肯定苦,但比起匈奴南下'杀略吏民,畜产无数',哪个更苦?
我也不是为秦朝洗白,一来长城是有正面作用的,我们不能抹黑长城的价值。二来,秦朝之后的历朝历代也都修过长城,难道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是残暴不仁的帝王?”
更别说,到了如今,长城已经是中国的一张名片,更不能任人泼污水。
风突然大起来,书页哗啦啦翻动,停在《秦始皇本纪》那一章。龚雪伸手按住飞扬的纸页,指尖不经意擦过胡为民的手背。两人同时缩手,又同时去按下一页,指尖轻轻相碰。
“所以你想写什么样的故事?”龚雪轻声问。
胡为民望着远处,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秦时的宫阙,“我想从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开始写起。”
“秦孝公之前,秦国经历了自秦厉共公之后几代君位动荡,国力大为削弱。魏国趁秦国政局不稳之机夺取了河西地区。秦孝公之父秦献公继位后,割地,与魏国讲和,安定边境,迁都栎阳,休养生息,并且数次东征,想要收复河西失地,无奈愿望没有实现便去世。”
“此时的秦国地处偏僻的雍州,不参加中原各国诸侯的盟会,被诸侯们疏远,像对待夷狄一样对待。秦孝公继位后以恢复秦穆公时期的霸业为己任,广施恩德,救济孤寡,招募战士,明确论功行赏的法令,并在国内颁布了着名的求贤令,命国人大臣献富国强兵之策。”
“之后,卫国人卫鞅带着《法经》赴秦,受到秦孝公重用。最终,在君臣二人亲密无间的协作下,收复河西失地,恢复秦穆公时期的霸业是秦献公、秦孝公两代国君的愿望。”
“那时的秦国,被六国视为蛮夷,就像现在的我们被西方世界轻视一样。”他的目光变得深远,“秦孝公颁布《求贤令》时说过:'诸侯卑秦,丑莫大焉'。你们听,这语气,像不像梁启超喊出的‘落后就要挨打’?”
龚雪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她抿了抿嘴,不得不说,胡为民的话很有煽动性,就连她也觉得心潮澎湃。
梁晓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商鞅变法就像我们的改开?”
“比不上,但也有相似性。”胡为民在那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地说:“秦国偏居西陲,被崤山阻隔,就像我们当初被技术封锁。但孝公和商鞅做了什么?废井田、开阡陌,就像我们包产到户;奖励军功,就像现在重视科技创新;统一度量衡,就像我们的标准化建设...”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张力微原本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此刻也不由自主侧耳亲听起来。
江衫就像听故事一样,仰着小脸问:\"胡大哥,那后来呢?\"
“后来?”胡为民蹲下身,视线与小姑娘齐平,“后来秦国用了一百年时间,从'诸侯卑秦'变成了'席卷天下'。小丫头,你知道最了不起的是什么吗?\"他轻轻拍了拍那摞史籍,”他们建立了一套制度,让一个放马出身的边陲小国,变成了能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一统国度。“
阳光洒下,胡为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书堆上。
龚雪突然发现,这个平时温柔的男人,此刻像换了个人似的,眼中跳动着灼热的光。
胡为民翻开《史记·秦本纪》,手指点在一行字上,“‘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商鞅知道,真正的强大不是靠武力,而是让老百姓活得有尊严、有盼头。”
梁晓生突然轻声念道:“‘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这是《商君书》里的原话,你怎么看?”
胡为民笑了:“断章取义了。你看后面——‘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爵’。意思是国家要引导百姓的富足,而不是压制。”
“就像现在,我们既要发展,又要共同富裕。”
“所以你的小说...”龚雪轻声问。
“所以我想写的不是某位帝皇,而是想写秦国如何从落后走向统一的。”胡为民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神色认真。
梁晓生问:“你真觉得我们能像秦国那样……”
“不是像。”胡为民笑着道:“是更加伟大。毕竟,我们有了更先进的制度和更可靠的领导者。”
“你会把秦始皇写成英雄吗?”龚雪小声询问。
“不会。”胡为民摇头,“就写成个人——会怕死,会信长生药,但也会‘书同文车同轨’的人。”
梁晓生突然期待起成书来:“写吧,写完我要当第一个读者。”
江衫突然举手:“我要当第二个!”
龚雪同样期待读他的小说,不过,不是作为评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