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神夜哭
火把节的篝火烧得正旺,火星子扑簌簌蹿向墨蓝的夜空,像撒了把碎金子。拉祜族男女围着篝火跳起“阿朋阿龙尼”,银泡装饰的衣摆随舞步撞击出细碎声响,与芦笙的呜咽缠绕在一起。岩三蹲在竹楼阴影里,盯着神林方向的目光被酒气泡得发红——那片笼罩着瘴气的古林边缘,立着块半人高的“猎神石”,石面上模糊的兽爪刻痕在火光下泛着青灰。
“阿爹,喝口烤茶醒醒酒。”女儿阿朵捧着陶碗凑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角的葫芦刺绣。这个十九岁的哑巴少女总让岩三想起亡妻,同样温软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话。他粗鲁地推开碗,酒葫芦在腰间晃出空响:“去去,大人的事别管。”
子时三刻,篝火渐熄,醉醺醺的村民陆续回房。岩三摸黑溜进神林,背篓里的钢锯硌得脊梁骨发疼。月光被古茶树的浓荫滤成碎银,他踩着腐叶前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树枝断裂的轻响。抬眼望去,千年古茶树的虬枝间,垂着串暗褐色的影子,像具风干的兽尸。
锯子刚触到碗口粗的茶树枝,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震动。岩三以为是踩中了捕兽夹,低头却看见腐叶下渗出暗红的液体,带着股刺鼻的苦杏仁味。紧接着,后颈传来被粗粝舌头舔舐的湿热感,他浑身僵硬,喉间发出含混的呻吟。
当老魔巴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时,神林方向传来三声夜枭般的长啼。他披着缀满骨饰的法衣赶到现场,火把照亮的瞬间,围观的村民集体发出压抑的惊叫——岩三的尸体被倒吊在古茶树上,胸腔大开,内脏被掏空前摆成葫芦形状,颈椎处的咬痕深可见骨,却没有一滴血滴落。更诡异的是,尸体下方的泥土上,用鸡血画着三道扭曲的符文,正是《牡帕密帕》里记载的“厄萨之怒”。
“逆神者触怒猎神,必遭撕魂之罚。”老魔巴的铜铃在夜风中摇晃,额间的银饰映着尸体青白的脸,“三年前的暴雨夜,也是这样的咬痕……”他忽然瞥见树影里闪过个纤细的身影,阿朵正攥着片带血的蛇皮,眼神惊恐如受惊的麂子。
村医娜依的白大褂在火光中格外刺眼,她蹲下身用手电筒检查尸体,指尖划过颈侧的齿痕时顿了顿——这分明是人类犬齿的咬痕,却被刻意撕裂成野兽的形状。更奇怪的是,尸体眼睑下泛着极淡的青斑,像被某种植物汁液浸染过。她想起三天前岩三来诊所要的“安神茶”,药罐里那味从山外带来的“白菊花”,此刻正在背包里静静躺着。
“都散了吧,猎神需要清净。”老魔巴挥动松明火把,火星溅在符文上,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围观的村民们慌忙后退,有人小声念叨着“山神收魂”,阿朵却盯着符文被烧毁的缺口,用指甲在掌心悄悄画了个相同的符号。
凌晨的薄雾漫进神林时,省公安厅刑警扎倮正在盘山公路上碾过第17个弯道。手机屏幕亮着,短信是老村长发来的:“岩三死了,像你阿娘当年那样。”他摸了摸颈后隐蔽的刺青——半枚残缺的葫芦图腾,耳边忽然响起童年雨夜的惨叫,还有那支永远吹不响的芦笙。
越野车在寨口熄火,扎倮望着吊脚楼上悬挂的火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转身时,正看见阿朵站在阴影里,指尖捏着片边缘焦黑的纸片,上面用拉祜文歪歪扭扭写着:“他们在喝祖先的血”。
山风掠过神林,千年古茶树的枝叶发出沙沙轻响,仿佛某个沉睡的古老灵魂,在雨夜初歇时,轻轻叹了口气。而吊脚楼深处,娜依正对着显微镜皱眉——载玻片上的茶树细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亡,像被某种无形的诅咒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