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禁忌之森
晨雾像被山神揉碎的棉絮,在尼波神山的褶皱里游荡。林非白跟着扎西钻进藤蔓交织的阔叶林时,肩头的登山包被带刺的“达谐”藤勾住,差点扯掉半片帆布。这位珞巴族青年腰间挂着三把涂漆竹箭,背上的长刀“波日”在晨露中泛着冷光,与昨晚在葬礼上颤抖的少年判若两人。
“神山的眼睛在看。”扎西忽然停步,将一根缠着红绳的树枝插在路口,“这是给‘尼波’的买路钱。”他转头望向林非白手中的指南针,疑惑道,“汉人没有山神,靠铁盒子走路?”
“指南针。”林非白晃了晃银色仪器,指针正稳定地指向北方,“和你们看太阳、认鸟窝一个道理。”他没说出口的是,昨夜达玛村长曾偷偷塞给他一张树皮地图,用炭笔标着“1947年英国人营地——禁忌”的位置,就在神山深处的向阳坡。
越往林子深处,树木越是粗壮得反常。百年古杉的树干上缠着褪色的经幡,偶尔掠过的松鼠拖着蓬松尾巴,尾尖竟染着与达普伤口相同的青黑色。当指南针第八次出现指针紊乱时,扎西突然按住林非白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语:“听——乌都鸟的哭声。”
那是一种介于夜枭与幼童啼哭之间的声响,从头顶的树冠层断断续续传来。林非白握紧数码相机,镜头对准枝叶间隙,却只拍到几片焦黄色的羽毛。扎西的弓箭已悄然搭上弦,箭头涂抹着暗褐色的树胶——那是珞巴族猎人对付毒蛇的毒药。
“小心脚下!”扎西突然拽住他的后领。林非白低头时,半截削尖的竹桩正从腐叶堆里弹出,尖端还挂着新鲜的兽毛。陷阱周围的泥土上,清晰印着三枚人类的脚印,鞋跟处嵌着与达普背包里相同的铜绿碎屑。
“不是部落的人。”扎西用刀尖挑起脚印边的枯叶,下面压着半张泛黄的纸片,边缘印着英文单词“ExpEdItIoN”。林非白心脏狂跳——这是1947年英国探险队的专用信纸。
哭声突然变得尖锐。林非白抬头看见,二十米高的桫椤树冠上,无数黑影正扑棱着展翅,那些所谓的“乌都鸟”在阳光下露出真面目:灰黑色的躯体不过鸽子大小,翅膀末端却绑着竹制的哨片,飞动时摩擦空气发出哭号般的声响。
“是机关!”林非白突然反应过来,“有人用竹哨和羽毛做了驱鸟装置,故意制造恐怖效果。”话未落音,右侧的灌木丛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一支涂着青黑色毒汁的竹箭“擦”地钉在他脚边,箭杆上刻着与达普心口相同的蛇纹图腾。
扎西的弓箭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出,箭矢划破晨雾,将二十米外树杈上的竹制哨片射落。两人冲进灌木丛时,只见满地散落着风干的鸟羽、断裂的竹哨,以及半顶腐烂的遮阳帽——帽檐上绣着褪色的米字旗图案。
“约翰队长的营地应该就在附近。”林非白捡起遮阳帽,内侧绣着模糊的名字“J.S”。当他拨开丛生的野蔷薇,眼前的场景让呼吸骤然停滞:五顶锈迹斑斑的帐篷呈环形排列,中央的篝火堆里躺着几具早已风干的人类骸骨,每具骨架的胸腔都插着一支刻纹竹箭,箭头正对着圆心处的青铜罗盘。
“他们在举行某种仪式。”林非白戴上手套,拿起地上的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的烫金字母“J.S”与遮阳帽一致。纸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约翰队长搂着一位珞巴族少女,背景是座半埋在土里的石棺,棺盖雕刻着与尼波台相同的蛇纹图腾。
扎西突然发出压抑的惊呼,指着帐篷角落的竹筐——里面堆着七片枯黄的鸟羽,每片羽根都缠着细小的银链,与达普掌心的那片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篝火堆的灰烬里埋着半截兽骨,上面用英文刻着:第七夜,尼波的呼吸从石棺溢出。
“看日记!”林非白翻开笔记本,1947年8月12日的字迹格外潦草:
“土着向导说石棺里沉睡着山神的使者,可哈罗德坚持要打开它。当铜锁断裂的瞬间,一股青黑色的雾气涌出来,玛嘉丽的手臂立刻出现蛇形黑斑——那是和部落禁忌图腾相同的印记。我们射杀了试图靠近的村民,用他们的箭举行‘反向祭祀’,希望平息山神怒火……”
字迹在此处被大片墨迹晕染,下一页是三天后的记录:
“玛嘉丽死了,心脏被自己的发簪刺穿。哈罗德疯了,说看见石棺里的影子在帐篷外游荡。我们准备烧掉所有东西,除了那七片‘乌都羽’——或许能骗过山神……”
扎西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指着远处雾蒙蒙的山坳:“那里有石板路!”在两棵巨杉之间,一条由蛇纹石板铺成的小径蜿蜒向高处,尽头隐约可见半截露出地表的石棺,棺盖呈半开启状态,缝隙里渗出淡淡的青黑色气体。
“达谢毒气。”林非白想起部落里关于剧毒植物的传说,“当年探险队可能触发了石棺里的毒雾,村民以为是山神诅咒……”话未说完,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震动,石棺方向传来“吱呀”的开合声,仿佛有什么古老的东西正在苏醒。
“快走!”扎西突然将他扑倒在地,一支毒箭擦着发梢掠过,钉进旁边的树干。林非白这才发现,周围的阴影里站着几个蒙着兽皮的身影,手中的弓箭正缓缓对准他们。
“是部落的猎人?”他低声问。
“不是。”扎西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穿的是‘伍布’的草鞋——伍布是五十年前被麦德贵族统治的奴隶阶层,现在部落里早没人穿这种鞋了。”
就在这时,最前方的身影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转身消失在雾中。林非白趁机拍下石棺的照片,镜头却捕捉到惊人的画面:石棺内部刻满与尼波台相同的蛇纹,而在棺盖内侧,用英文刻着一行小字:不要相信纽布的后人。
当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时,路口的“买路钱”树枝已被折断,插在地上的方向指向完全相反的南方。扎西脸色发白:“这是‘尼波逆路’,山神在误导我们……”话未说完,头顶的树冠突然传来密集的哨音,无数“乌都鸟”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拼出一个巨大的蛇形阴影——正是达普心口箭簇上的图腾。
暮色中,两人终于看见村口的松树。达普的尸体已被移走,树干上却多了道新鲜的刻痕:三条蛇形纹路环绕着一个骷髅头,正是约翰日记里记载的“反向祭祀”符号。林非白摸了摸口袋里的七片羽毛,突然发现其中一片羽根缠着的银链上,刻着纽布巫师胸前兽骨吊坠相同的符文。
“扎西,”他突然停下脚步,“五十年前被探险队射杀的村民,是不是纽布巫师的家人?”
青年猎人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手中的数码相机:“你拍了石棺?里面的东西会被‘摄魂器’带出来的。”他忽然指着镜头,“看!刚才在雾里,你的机器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
林非白慌忙翻看照片,在石棺的阴影里,赫然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与达普相同的鹿皮护腕,正背对着镜头站在石棺旁。而那个人影的右手,正握着一支刻着蛇纹的竹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