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李卑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神色焦急地在队伍前后来回奔走。“都给老子快点!这点路都走了五天了,这么磨蹭,什么时候能追到流寇!”他扯着嗓子怒吼,声音在嘈杂的队伍中显得格外刺耳。士兵们步伐沉重,满脸倦容,拖沓地向前挪动,对他的催促充耳不闻。队伍里除了士兵,还有满载粮草、装备的辎重车,甚至笨重的火炮,使得整个行军速度更加缓慢。
李卑的部队一路沿着官道追击,士气却低落到了极点。底层士兵已数月未领到饷银,生活困苦不堪,对这场战事毫无热情;随行民夫更是苦不堪言,他们本是被强征而来,每日承担着繁重的劳役,不仅食不果腹,还动辄遭受打骂,心中对官军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
与此同时,李明派出的五名斥候已悄悄混入了民夫的队伍当中,他们扮作随军民夫,熟练地操持着各种杂活,一举一动毫无破绽,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这里,我多啰嗦几句。民夫,在很多小说和资料中都不会去刻意提起和描述,他们是明军这个体系的食物链最底层,比之现在行政事业单位里的劳务派遣、临时工的地位都要低很多很多。这些民夫都是官府强行征调而来的,送往军中的一路上都要绳子绑成一串,而且有衙役看押,就是怕民夫跑路了。到了军中,尤其是行军过程中,那民夫每天逃跑、病死、被打死的更是数不胜数。为了补充缺额、保证运力,官兵就会沿途抓壮丁!所以这民夫的流动性是非常大的。而官府征调民夫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古代百姓不是只要交了税粮就完事了,成年男子每年还必须要服一定时间的徭役,这个时间各个朝代、不同时期、不同地方都不一样,大致是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服徭役就是免费去给官府修城墙、修水利工程、修官道,以及给军队运送粮草。这徭役最坑人的是还要自带干粮,官府不管饭!所以,这干活的条件有多差就不必细说了吧。总之,服徭役一次弄不好人就回不来了,回来的也要脱层皮。这徭役中大家最不愿意去的就是给军队运粮,吃不饱饭、干活累自不必说,打仗时还有随时被拉到前线当炮灰的危险,比如攻城时总不能让将领的家丁去消耗吧?营兵也是有编制的,死的多了报告不好写啊,但民夫不在编制系序列中,死了可以不计算在战损里的!而且时间上也很可能被迫免费加班,比如说好服一个月的徭役,但军队一路追击流寇,总不能一个月一到立马停下来,让你们离开回家,等下一批民夫来了再打仗吧?所以,免费加班几个月很正常的。当然,我爱民如子的官府老爷们很体贴的给百姓们留了个活路,徭役可以折算成银子,只要肯交钱就能免了你当年的徭役,由官府拿着这笔银子给你雇人代替。当然了,实际上这银子肯定是进了不知道谁的口袋了。所以,百姓听闻要被征召去服徭役,特别是运军粮这活,那是有钱出钱,没钱跑路。最后就是实在没招或者是贪图钱财被人雇佣来的在这受苦了。当然,官府也可以说是修城墙、挖水渠,把人忽悠来军中当民夫,这也是常规操作,反正在哪不是服徭役。当然,这后勤运输的管理也是很混乱的,各级官员要上下其手,不混乱怎么趁机捞好处?少了一车粮草,那当然是战损了,被敌人小股部队偷袭,被烧了呗,有本事你找流寇去核实去!
因此,只要有经验混进去不被发现并不是不可能的。就连几百年后组织更为严密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都有越南特工混入负责向我军前线运送给养的军工队伍,何况是现在这崇祯三年的乱世呢。
混入民夫的五名斥候中为首的名叫王铁牛,他身材敦实,面容憨厚,一双眼睛透着庄稼汉特有的质朴,笑起来还有些腼腆,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民夫,绝想不到他是执行秘密任务的斥候。大半年的斥候生涯让他明白,藏于平凡之中才能更好地完成使命。
王铁牛趁着休息间隙,凑到身旁一位民夫身边,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兄弟,你说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又接着道:“昨天我不过是搬东西慢了点,就被那官军一脚踹倒,到现在身上还疼呢。”
民夫苦笑着摇摇头:“能咋办?咱们就是任人拿捏的命,忍着呗。”
“忍?”王铁牛眉头一皱,声音微微提高,又赶忙压低,“咱们都快被折磨死了,还忍?前几天累死累活运粮草,就给那么点吃的,咱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说到这儿,王铁牛攥紧了拳头,脸上满是愤怒,“我家里老娘还等着我回去照顾,再这么下去,我怕是死在这都没人知道!”
民夫听着,神色有些动容,无奈地说:“那又能怎样?咱们能反抗吗?”
王铁牛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定:“为啥不能?就这么一直被欺负下去?咱们这么多人,只要一起,还怕他们不成?”
民夫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可……这要是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铁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兄弟,再这么下去,咱们也没活路。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还有转机 。”
民夫沉默良久,最终咬咬牙:“好!我受够了,拼了!”
王铁牛心中一喜,忙拉着民夫,背过身去,低声道:“兄弟,我信你!咱约定好,明晚三更时分,官军睡得最沉的时候动手。到时候,咱们把粮草辎重点了,趁乱逃出去。” 他目光炯炯,透着十足的干劲,“不过就咱俩还不够,我再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人多力量大,成功的把握也大些。你先准备着,千万别露出马脚。”
说罢,王铁牛若无其事地起身,又开始在民夫群里穿梭,寻找下一个可以策动的目标。他看似随意地和民夫们搭话,实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到官军的恶行上,不断点燃众人心中的怒火。在他的煽动下,越来越多的民夫开始暗自咬牙,对起义反抗有了期待。
夜幕降临,白日的暑气稍稍退去。王铁牛悄悄联络上另外4名手下,几人装作闲聊,慢慢凑到一起。王铁牛神色凝重,低声问道:“兄弟们,今天进展得怎么样?我这边已经策动了十五六个民夫,愿意明天跟咱们一起动手。”
其中一个斥候忙接口道:“我这边有七八个,都是苦大仇深的,一听说要反抗,立马就答应了。”
另一个也跟着说:“我发展了五六个,都是靠谱的。”
王铁牛快速心算着,低声道:“加上我这边的,咱们一共策动了将近三十人,这力量可不小了。现在得赶紧和起义军联络上,里应外合,才能万无一失。”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两名身形最为矫健的斥候身上,“老二、老五,就你们俩辛苦一趟,连夜去联络高迎祥的起义军。告诉他们,咱们明晚三更动手,看到营地起火就立刻发动进攻。让兄弟们胳膊上都绑个白毛巾,方便辨认,别误伤了自己人。”
被点到的老二和老五郑重点头。他们猫着腰,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在营地里移动。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耳朵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眼睛紧紧盯着巡逻哨兵的身影。当一队巡逻兵走过,他们抓住短暂的间隙,快速闪到一辆辎重车后。等巡逻队脚步声渐远,两人来到营地边缘简易的营墙边。老五蹲下身子,双手交叉,示意老二踩着他的手先翻过去。老二深吸一口气,借力一蹬,双手搭住寨墙边缘,翻身而上,随后伸手将老五拉了上来。两人轻轻跳下,隐入夜色之中,朝着起义军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而留在营地的王铁牛等人,继续不动声色地在民夫中悄悄活动,确保一切按计划进行,只等明日夜晚来临,给李卑的部队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