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道急匆匆闯进大堂,房玄龄有些诧异,连忙起身询问:“景猷??何事如此急切?”
“玄龄,方才门下省发现一封奏折,内容似是隐指大逆之事,你将这每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看。”
房玄龄扫视一下,变了脸色,“玄武门?
许敬宗奏折中所指又是太子与魏王的岁赐之事,难道他这是在向陛下提醒。”
“玄龄,陛下去了哪里?我刚从两仪殿中回来,内侍们也都不知陛下的去向。”
房玄龄顿时大惊:“不好,李元昌奏请陛下东宫探视,快,去寻牛进达,看能不能调禁卫?.....”
杨师道叹了口气:“这恐怕不行,这个时候去提醒陛下怕已来不及,
况且我们无凭无据,仅凭一封奏折,怕是......”
房玄龄忽然想起徒弟那句莫名奇妙的话,顿时明悟,长呼了口气,缓缓坐下。
“景猷??,我们可能小瞧了陛下,应当无事。”
杨师道还欲再问,房玄龄皱了皱眉:“景猷??还不知赵节之事吗?”
杨师道脸有点红:“我又能怎么办呢?长广日日哭泣。”
“景猷??做得对,这等事不可介入,一切等陛下的意思吧。”
看着杨师道的背影,房玄龄口中喃喃:天机若絮,絮入掌中,紫微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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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东宫静得落针可闻,秦浩看着毫不犹豫的李世民,
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这位老人的生猛,不愧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皇帝。
高福大声斥道:“为何无人前来迎驾。”
一名宫女浑身颤抖来到近前:“陛,陛下,太子在显德殿等陛下。”话刚说完,瘫软晕死了过去。
李世民低声喝道:“直接去显德殿,太子出行不便。”
李君羡越发紧张,再次悄悄靠近秦浩,此时终于意识到了谁是最可靠的人。
秦浩低声耳语了几句,二人重新拉开距离,随后进入内门。
显德殿前的白玉阶上蒙着灰尘,李世民的锦靴踏在上面,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踏上殿前平台时秦浩轻轻拉住李世民,殿中立柱后转出一辆乌木轮椅,
李承乾裹着狐裘坐在阴影里,手中把着一个暖炉,膝头摊开一本书册。
“见过父皇,恕儿臣已无法行礼。“声音明显有些沙哑。
秦浩尾随李世民跨入大殿,凝起精神细听着殿中的声音,冲着高福眼珠左右摆动。
李世民转头盯着李承乾有些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武德九年那个黎明之前,
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玄武门,看着李建成的头颅滚下台阶。
“我儿可好些了吗?”李世民的声音在廊柱间回荡。
李承乾低头抚过孝经的卷首,“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记得父皇曾说,治国如治家,父不慈则子不孝。“
手指突然指向大安宫的方向,“祖父在时,儿臣时常都去探望,祖父时常为大伯伤心流泪。“
李世民眼神微眯:“承乾,有些事其中自有渊源,你如今已贵为太子,如何能与当年相比。
你可还记得武德九年的春猎?当年猛兽突然出现,座骑受惊,
是你挡在朕的马前,却不慎摔落,生生折断了腿...“
李承乾猛地攥紧轮椅扶手,指节发出瘆人的咔嗒声,眼角似有泪水流下。
“父皇,不需再说了,儿臣自不会忘那些旧事,只是终究成了过眼云烟,
父皇登基之后也将儿臣立为了太子,儿臣从未因此后悔。”
秦浩回头朝李君羡使了个眼色,斜瞄了一下李安俨的位置,身子向李世民悄悄贴近。
“元昌说你精神不佳,希望朕能来东宫探望,有大臣劝朕小心,太子可知为何?”
李承乾眼神移向秦浩,神情复杂:“正则,孤还没谢你,
当初你刚到长安,孤险些害了你,孤今日郑重向你道歉。”
秦浩微微颔首,语气莫明:“太子,陛下站在这里说话,颇为不敬,
不若你父子二人对面细谈,没有什么心结是不能解开的。”
李承乾摇了摇头:“另外还要多谢你献上的止痛药方,
没有它孤可能也挺不到今日,那种痛楚旁人难以体会。”
“承乾,朕与你母后都能体会,
朕曾说过,身体的残疾也不会影响你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一阵轻风拂过,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秦浩耳廓微动,似是听见极远处铁甲碰撞的细响正在逼近。
李承乾发出一声诡异的低笑,扯开大氅露出畸形的双膝,
“父皇可知,儿臣这双腿每逢阴雨便如万蚁噬骨?
无数次梦中想到这龙椅上坐着个瘸子,便会惊醒...“
秦浩盘算着时间,瞧了瞧李世民,心中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根本劝不动李承乾,怕是一场恶战免不了了。
李安俨悄悄向李君羡靠近,李君羡凑了上去,还热络的与其小声交谈了几句,
李安俨不疑有他,只是一直朝着掖门的方向观望。
“高明,青雀的才华你是知晓的,朕只想让他有所展现,如今你也看到了结果,你们兄弟各有所长......”
“父皇,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儿臣已经踏进深渊,无法回头了。”
“你可曾想过你的母后?她如今还躺在病榻之上。”
“儿臣一早就让太子妃带着象儿去看望母后了。
父皇,您为何愿意给儿臣时间,难道真的不知今日为何东宫不见一名属官吗?”
李世民缓缓点头:“朕都知晓,只是朕觉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李承乾神情一滞,叹了口气:“父皇,或许自从玄武门事后,便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
李世民闭上双眼,神情甚是痛苦,声音忽然严厉:“你想让朕退位?”
“父皇,您与祖父不同,您心志更坚,是不可能退位的。”
“弑君你也坐不上龙椅。”
“儿臣记得父皇说过,治国如烹小鲜。可若鲜鱼已腐,再精妙的厨艺也...“
殿外忽然传来禁卫的骚乱之声,李承乾止住了话头,
将孝经放在桌案,柱后缓缓走出十名狼卫,静静站在李承乾的身侧,
秦浩打起十二分精神,快速朝殿门处望了一眼,发现李安俨正慢慢后退,李君羡刀横在胸前,
“小薇,去堵截掖门。”李君羡大声应好,旋即又冲上前去,唰唰两刀,李安俨身前的心腹连忙后退,
李安俨心中有些焦急,暗恨侯君集的行动迟缓,加速带着心腹向东宫大门移动。
“先不用管他,快去堵截,仁贵,警惕。”
“正则,我知你武艺高强,本来今日你不应该出现,可上天偏偏让你闯了进来,希望你下了黄泉别怪我,我不想的。”
十名狼卫护着李承乾缓缓向殿后退去,又有几十名狼卫护着李元昌走了出来,
秦浩眼疾手快,注意到李元昌欲要抬手的动作,抢先向后一步,
同时扯住李世民的腰带,用力向后一拽,身子向大门飞退。
“射。”
“仁贵,接住。”
嗖嗖嗖,数支箭羽钉在了显德殿的大门后落在了地上,禁卫们立马贴在了殿门两侧。
“表兄,小心,我护着陛下去宫门。”
李世民有些狼狈,自己爬了起来,看了眼不懂事只顾自己起身的薛礼,叹了口气,
“正则,朕高估了自己,有些冒险了,朕命令你活着。”
“陛下,别说了,现在命令还顶啥用,臣会小心。”
捡起地上的一把横刀塞到李世民的手中:“快走。”说完紧盯着显德殿的大门。
四名狼卫刚一现身,秦浩猛的欺身上前,手中三棱刺一顿翻飞,几人一阵闷哼,缓缓软倒在地。
秦浩拾起弓箭,打了个滚,嗖嗖嗖,又是几支箭矢落在地面。
李元昌有些诧异秦浩的速度,大声喝道:“你们一个也跑不了,狼卫一到,灰飞烟灭。”
秦浩摘下腰间的飞虎爪,用力一甩,腕上一紧,勾住殿门,手上发力,将殿门关上一扇。
禁卫们看着秦浩的手法都不禁心中暗赞。
秦浩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掖门的方向,禁卫们点头会意。
狼卫跨过了掖门,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侯君集一马当先,“斩敌封侯,给我冲。”
李君羡边战边退,显然是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多兵力。
一边命令死死顶住,一边向显德殿处狂奔。
“正则,伏兵太多,差了几倍。”
秦浩眼神坚定:“死战便是,陛下在此,李安俨估计是去堵门了。”
李君羡点了点头,抹了把脸上的血,二人又冲了回去。
大门处,李安俨看着几名心腹眼神不善:“怎么?后悔了?”
几人眼神躲闪不敢正视,“守住此处,便是成功,
他们不过百人,不消半个时辰就能结束战斗。”
话音刚落,便听见尖锐的哨音,紧接着内门传来一声巨响,随即而来的是薛礼的咒骂声:“我靠,好痛。”
李安俨吓了一跳,随即定了定心神,
“放心,横杆很是坚固,没有冲木他们打不开的。”
李世民看着薛礼的模样,有些好笑:“薛礼是吧?不用费劲了,我们便在此处等着就好,
是朕想错了,原来他们只是想在东宫内行动。高福死哪里去了?”
警惕的四处扫视,见此处空空荡荡,放下心中大石,
听着远处的喊杀声,薛礼有些为难,
“陛下,那老公公提前跑出去了,这旁边有个宫殿,您看能不能躲在里面,让禁卫们守着您,我想去帮表兄杀敌。”
“怎么?朕的安全不如你的表兄重要吗?”
“呃,陛下,我嘴笨,这种问题我真不知道该咋回答。”
“去吧,都活着回来,等大军一到,也就结束了。”
薛礼点了点头:“陛下保重。”
话音刚落,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不多时到了显德殿前,
见禁卫们和一群狼卫乱战在一起,握着横刀便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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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突然眼皮直跳,心中有些烦乱,象儿乖巧的摆弄着长孙的裙角。
“祖母,这衣裙好旧呀,我的都是新的呢。”
苏氏闻声看向儿子,心中难受:“母后,您不该如此苛待自己的。”
长孙拉起苏氏的手,有些心疼:“承乾自打受伤之后,全靠你在背后照顾,也是苦了你了。”
苏氏摇了摇头,叹道:“殿下如今心事越来越重,自打我又有了身孕之后,便不常来寝宫了。”
长孙皱了皱眉:“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为何这些日子总不来宫中?”
苏氏眼现委屈之色:“汉王时常到东宫来,偶尔还留宿。”
长孙万分诧异:“承乾竟,竟也做出这等丑行?你......”
苏氏低下了头:“母后,殿下还不至于如此卑劣,
只是他偶尔与我说起要照顾好孩儿的话,我听着心中有些发慌。”
“你也知晓高阳之事了?”
苏氏点了点头:“闹得那般大,东宫也都私下里传呢。”
长孙闭上眼睛,沉默良久:“都是我的失职啊!”
李治匆匆闯了进来,见苏氏也在,犹豫了一下。
长孙脸现不悦:“稚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如此毛毛躁躁的。”
“母,母后,儿臣方才想去东宫要些紫琼浆的,
可是看到两路兵马朝东宫而去,儿臣心中一慌,便跑了回来。”
长孙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苏氏也震惊不已:“晋王可看清了是何人领军?”
“是翼国公,另一路没见着脸,听哇哇的叫声,好像是吴国公。”
苏氏哭道:“母后,我想回宫瞧瞧,早上出来,殿下还好好的啊!”
长孙只觉心脏砰砰跳得厉害,预感到了不祥的事情发生,
“你们就呆在立政殿,哪都不许去,等着陛下回来,一切自然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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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君集看着左突右冲的秦浩和薛礼,简直肺都要气炸了,看着胳膊上的伤口,大声呼喝,
“他们只剩这二三十人,给我上,不要怕死。”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精准无比的插在了自己的肩头,
侯君集痛得大呼一声,身子被冲力撞倒在地,
扭头望去,一把从未见过的兵器正从侧边往出流血。
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声音弱了不少:“变阵,耗死他。”
薛礼气喘吁吁,看着秦浩仍如猛虎下山,心中委屈不已,
真他娘的没有天理,那么多女人都榨不干,我就一个银环姐。
看着地上的箭矢,却苦于没有机会拉弓,否则定取了侯君集的狗命。
李元昌在殿中大骂不已,想不到几十号精挑细选的狼卫竟然连殿门都冲不出去,
侯君集真他娘的是个废物,就这么几百步的距离怎么还没过来,
双方就这么诡异的对峙,禁卫们乐不得就这样相持下去。
李承乾转动轮椅走了出来,看到殿中的场景,无奈的摇了摇头:“王叔,果然天命不在我啊。”
李元昌双目赤红:“殿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泄气的话,若是事败,全都得死。”
随着高福的号子声,冲木狠狠的撞击在了大门上,宫门轰然洞开!
秦琼风姿不减当年,手中长枪平举,直勾勾的盯着惊恐的李安俨,大喝一声:“逆贼,拿命来。”
尉迟恭眼看着晚了一步,气得抠了一下马的腚眼,马儿差点爽得失蹄。
李安俨全神贯注,全身的气力灌注在手臂之上,想要格挡开秦琼的长枪,人虽老,枪速却并未慢多少,
噗的一声,李安俨只觉肩头一股巨大的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倒飞了出去,想要挣扎,却感觉浑身没了力气。
尉迟恭见状一喜,策马奔来,便要收割人头。
“敬德,留下活口。”
“叔宝,你老了,手上没个准,这伤还能活?”
恨恨盯着李安俨:“当年我留了你一命,今日你是自取死路,怪不得我喽。
给我冲,陛下,尉迟恭来了,不用藏了,快出来吧!”
李世民黑着老脸从一处殿中走了出来,“给朕闭嘴,先剿灭叛匪。”
秦琼大喝一声:“正则,坚持住,阿耶来也。”
“陛下,老奴是受秦驸马的指点搬救兵去了。”
“嗯,你这回很机灵,朕以后不再骂你了。”
“呃,那倒不用,陛下一骂,老奴就浑身舒坦。”
秦浩松了口气,将手中豁口的横刀用力向前一掷,扯着薛礼向后退去,
禁卫们虽个个带伤,跟着秦浩杀敌,仍是熊熊的斗志,
紧盯着躲在后面的侯君集,秦琼摘下强弓,丢给秦浩护身,手中长枪抖出枪花,立时几名狼卫毙命。
双方都战得有些精疲力尽,一见此景,再也没了战意,
又死了十几人后,哗啦啦,兵器扔了一地,纷纷跪在地上等死。
“父亲,留下活口。”玄甲兵刚来作战,连个人头都还没砍,哪里能停得下来,扑扑又是几人毙命。
侯君集双膝跪地,望着显德殿的方向,浑身颤抖,这不到百步的距离竟是如此的遥远。
凝眉望着秦浩,心中忽然生出了万分的悔意,贼你妈,食你妈的人奶。
贺兰楚石悄悄退到队伍最后,眼看着成不了事,还扯什么犊子,趁乱不备朝着关押东宫属官的地方跑去。
大军堵在显德殿前这块不大的地方,李元昌双眼无神,瘫坐在了地上,不多时,尉迟恭闯进殿门,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二哥。”死狗一般的被拖了下去,声音渐渐飘远,
望着李承乾,尉迟恭颇为不解:“你说你都是太子了,造反这是图个啥呢?刺激?”
李承乾将太子金印和羊脂玉佩放在孝经之上,手炉放在一边,犹有些不舍,
“尉迟将军,金印帮我还给父皇,玉佩还给母后,这个手炉是丽质送给我的,希望能给我陪葬。”
说完长长叹了口气,对着桌案上的镜子理了理幞头,
转动轮椅,惨然一笑:“带我去见父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