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局,李淳风将完成的贞观历合上书页,置在书案,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己全力主持的浑仪改造终于完成,并着了法象志,
若再奏请陛下,将如今采用的戊寅元历改成自己修正的贞观历,青史之上,自己的名字亦可留下浓重的一笔。
“师兄,戊寅元历错漏过多,虽经师弟的多番修正,然也仅能满足基本的需求?,
师弟还是想以隋时的皇极历为基础,简化其中的计算,并废除其中传统的闰周定闰法?,只是所需时间便无法估量了,不知师兄能否留下助我啊?”
袁天罡摇了摇头,对这位无比执着于历法修定的小师弟有些愧疚,
“师兄的年纪已是有心无力,陛下允我告老还乡,我已打算不久便启程回成都了,
如今我已无法算出自己的大限之日,还是待在老家最为稳妥,你若有何不解可来信告之,山高水长,只怕是帮不上你多少了!“
李淳风眉角微挑:“师兄学究天人,如今竟也似被打击得不轻,怎么?还在想那彗星之事?”
袁天罡叹了口气:“告老之前,陛下曾召见我,追问大唐国祚绵延几何,
我对陛下提起女主昌谶言被破一事,陛下当时甚是惊讶。
有生以来,这还是我头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真真是惭愧至极啊!
预言若是有变,便代表之前所言皆可有变,哪里还敢再妄加开口,陛下当时十分不悦,
定要让我回答大唐是否会有灭亡之时,我万般无奈之下便以“猪上树时”四字回应,这才让陛下笑出了声,否则这告老之事亦会生变啊!”
李淳风略一思索,面现狐疑之色:“师兄所言猪上树时,初听似是戏谑之语,然师弟却有不同看法。”
袁天罡微微一笑:“哦?师弟竟能猜得到我心中所想吗?”
“师兄,莫要诓我,此猪非猪,而是朱也,可对?”
袁天罡一愣,连忙小声开口:“不可胡言,只是一句笑言罢了!
紫微于西北闪烁,应有大事发生,我不能在长安久待,我们日后再见一面恐怕便难了,唉!
不过日后若有秦浩的大事发生,还请师弟来信告知于我,此子破了我的诸多预言,我这心中总是无法.....唉!”
-----------------
“情形到底如何?观音婢为何总是吐血?快说,不要瞒朕。”
秦浩呆呆的望着长孙,蓬头垢面、华鬘凋零、体液秽臭、眷属离散,散发腐味,天人五衰之状已十分明显。
看着李世民和长乐期待的眼神,秦浩如何能说真话,缓了缓心神,轻声开口,
“娘娘的这口鲜血对身体伤害过大,五脏受损严重,怕是再难下榻了,臣会尽全力挽救,陛下能接受吗?”
长乐顿时痛哭,又强自压抑着声音,李世民老泪纵横,回头看了眼高福,眼现凶光,
“将那两个逆贼拉到院中抽打,只要不死便成。”
秦浩想劝,一想算了,总得给李世民一个发泄的渠道,
出了寝宫,李世民神情低落,再无任何心思,连阿元阿月的亲热也无动于衷,
只默默的坐到桌案前,拿起奏折,批阅了起来,只是泪珠不时掉落在奏折之上。
口中喃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薛礼亲自要求动手,还点了几根蜡烛摆在一旁,自从学会了这招,便屡试不爽有些上瘾。
孙武开一身被白布包裹,像个木乃伊,却仍坚持前来观刑,只是看到滴蜡的一刻,嘴角有些抽搐。
“夫君,你实话告诉我,母后到底会怎么样?若只是下不了床,我也能接受,只要让母后活着,我就这么点要求,可以吗?”
秦浩一把抱住长乐,抱得死死的,长乐感觉喘不上来气,却不敢挣扎,
从秦浩的动作中她感受出了一丝惊恐,泪水无声的滑落,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放声痛哭了出来。
阿元阿月都有些惊慌失措,也跟着哇哇大哭,采荷强忍着泪水,将两个小家伙强行拉走。
“这是为什么?这都是因为什么啊?夫君,你不是神医吗?为什么不能救母后?你是个骗子,呜呜呜......”
秦浩无声的承受着长乐的嘶吼,任凭对方在自己身上发泄着绝望的情绪,
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已经将长孙的病情控制在了可接受的范围,可这贞观十七年的事竟然全都奇迹般的涌到贞观十年来,
似是想用李佑的谋反、太子的谋反阻止自己,这回竟又来场刺杀给了最致命的一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吗?
长乐终于哭晕了过去,秦浩给服了些助眠的药物,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梦中或许会想清楚一切,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终会走......
“正则,朕感激你的料事如神,朕险些铸成大错。若无你的提醒,此次或许真的可能阴沟里翻船,
朕也恨你,恨你无力回天,朕明白你的话中之意,你实话告诉朕,观音婢还有多少时日?”
秦浩低头沉默不语,眼眶湿润,满心的苦楚。
“你要欺君吗?”
秦浩情绪有些激动:“陛下,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臣每每稳定住娘娘的病情,可又一次次被这些预料不到之事破坏殆尽,您还让臣怎么说?
臣巴不得娘娘能长命百岁,可这能由臣说了算吗?臣也是难啊!”
李世民哭出声来,趴在御案之上,头埋在臂弯,身子不停的耸动。
高福头一次见二人说话这般激烈,不停的擦拭眼泪,犹豫下还是开口劝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啊!大唐可万万离不开陛下啊!”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和咒骂之声,李世民缓缓抬起头,满脸的狰狞,霍然起身,向殿外行去。
二人快步跟上,来到庭院之中,见结社率虽被捆成了粽子,身上伤痕累累,似已见骨,眼中仍闪着凶光。
“为何行刺?“李世民按剑怒目而视对方。
结社率仰头大笑:“为什么?我只想取回我应得的荣耀罢了,不就是灭族吗?悉听尊便!
别忘了阴山的十万铁骑,他们会怎么想?早晚会踏平长安的!哈哈哈!”
贺逻鹘抖如筛糠:“陛下,臣错了!臣不是想要刺杀陛下,只想劫持陛下还我可汗的地位的!还请陛下饶命啊!”
李世民尚未答话,秦浩突然拔出李世民腰中的贞观剑?,寒光闪过,结社率的头颅飞向空中,笑声戛然而止。
院中众人皆惊,秦浩看着头颅在地上滚动,立马单膝跪地,将宝剑双掌横托,咬牙切齿,
“陛下,留着他只会胡乱攀咬,根本不需要审,他与草原铁骑也压根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一人的疯狂罢了!“
李世民深深看了秦浩一眼,眼神有些莫名,接过宝剑插回剑鞘,突然放声大笑:“杀得好!拉出去喂狗。”
贺逻鹘瞬间屎尿横流,吊挂在架上,眼神呆滞,脑中常常幻想的草原变成了一片血海。
“孙武开,你此次护驾有功,封为折冲将军。”
“臣,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效死。”
一场刺杀的落幕,使九成宫的休养已无任何意义,夜间,李世民下达了回京的旨意,
次日一早,回程的仪仗与京城派来的援军一同上路,秦浩回头望了一眼九成宫的轮廓,心中久久无法平息......
-----------------
五日后太极宫早朝,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大案被草草的带过,李世民体现出了极强的克制,
未因刺杀事件改变对突厥降众的安置政策,军中突厥的将领终是落下心中大石,对秦浩当场斩杀结社率也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作为突利可汗的幼子,贺逻鹘以被裹挟参与谋反为由,被赦免死罪,流放岭南?。
众臣都只看到了李世民的大度,却不清楚这场刺杀所带来的后果,
李世民的心中似在滴血,可这也正是一个皇帝的无奈选择。
李孝恭出列奏道:“陛下,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已修正历法,礼部请旨废戊寅元历,改用贞观历,浑仪的改造也已完成。”
“善,李淳风功劳不小,朕从史馆处听闻,令狐德棻时常抱怨晋书与五代史的编修,
言及天文律历方面缺乏人才,便升任李淳风为太常博士,参与其中吧。”
“陛下,少府监提议开春将御苑中的马粪作为肥料出售,预计年获利?二十万贯,臣恐有损朝廷声誉......”
长孙无忌直接打断房玄龄的上奏:“陛下不可,此举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非嘉名也。”
李世民听了大舅哥的话,心中有些怪怪的,朕堂堂皇帝居然成了卖马粪的了?
“秦浩,你素以敛财闻名,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秦浩不情愿的出列开口:“陛下,臣声明一下,臣那个不是敛财,而是繁荣经济,陛下不该给臣冠上这个污名的。”
李世民神情一滞,我靠,居然直接顶撞于朕,这是一点面子不留啊!
“臣非是争这个名声,论语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臣行的都是堂堂正正的经济之法,与这等出卖马粪岂可同日而语。
臣与裴监正打过交道,听闻其素以善营利着称,不过此次出的纯粹就是个馊主意,实在有损皇室的声誉。”
“那你说说有何解决办法?”
“臣多年前就曾向朝廷建议在长安城中增建公厕,可诸位都觉得臣小题大做,臣那时也是位卑言轻。
臣的桃源庄自建立公厕以来,街道干净整洁,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自陛下成为天可汗,长安人流越来越多,臣毫不怀疑日后会有万国来朝的场景,待到那时诸位想想,
街道污染会是个什么景象,增建公厕后,让城中的倾脚头集中处理后售予百姓,形成粪肥经济链,
既能支持粮食增产,又能实现物资循环?,还保障了市场、驿馆等场所的秩序,百利而无一害啊!
马粪则不同,皇家卖粪这等作法乃是贪小利而污皇名,臣建议设立官田肥料库,将马粪集中存放,
通过官府公告强调此举为体恤农事,分发或奖赏百姓,此举可大大提升皇室的声望。
更可将马粪晒干制成粪饼,作为宫廷杂役取暖或炊事的燃料补充。
而御苑的清理抱怨声多,臣相信只需一纸公告,会有无数的百姓欢呼雀跃的伸出援手,何必只盯着眼前的这点利益呢?
臣非厌薄利禄,实乃不齿以自秽之行,逐此蝇头小利!”
魏征不住点头赞同:“正则所言方为正道,陛下,九成宫之乱若非驸马事前所虑,险些酿成大祸,臣请封......”
李世民连忙大手一压,可拉几倒吧,不他娘的才封完吗?总这么弄,用不了四十岁就封无可封了,还怎么玩下去。
“驸马未经请旨,私自斩杀贼首,导致未能查出幕后的真凶,此乃大过,朕念其功,功过相抵,便不予追究了。”
“呃!”
“方才所言御苑之事,着尚书省牵头,由长安、万年县衙公告百姓,退朝!嗯?高福?”
高福正感受着小溪潺潺,立马神思回转,大喝一声:“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