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444号殡仪馆的铁门框上结成了冰凌。
崔无疾数到第七根冰凌断裂坠地时,终于忍不住呵出一口白气。八月的酷暑天,殡仪馆门前却像冷库出口般冒着森然寒气。他低头看了眼委托函上的地址,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
“温度计不是坏了。”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是这里真的有那么冷。”
崔无疾转身时差点撞上来人的鼻尖。那是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色立领中山装,左眼戴着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他手里捧着一盏煤油灯,火苗是诡异的青蓝色。
“莫三签。”男人伸出苍白的手,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这里的殡葬师。你是那个';记忆整理师';吧?”
崔无疾没握那只手。作为专门处理死者数字遗产的自由职业者,他对异常事物有种本能的警惕。这次接到的委托就很异常——高价请他整理一批死者的社交账号,唯一要求是必须亲自来444号殡仪馆操作。
“温度低于零下,尸体应该结冰。”崔无疾指向停尸间方向,“但刚才我看过三具,全都柔软如生。”
莫三签的单片眼镜闪过一道反光:“因为这里的冷不一样。”他转身走向走廊深处,煤油灯在墙上投下蜘蛛腿般的影子,“跟我来,给你看委托的真相。”
走廊比外观看起来长得多。崔无疾默默计数,走了两百步还没到尽头,而殡仪馆从外部看纵深不超过五十米。两侧墙上挂满黑白照片,相框里的面孔随着他们经过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相纸。
“到了。”莫三签突然停下。面前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用红漆画着复杂的符咒。他取下单片眼镜在门锁处照了照,锁舌发出“咔哒”的呻吟。
门后是个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具尸体——那是个年轻女性,被数十根红线缠绕,像落入蛛网的飞蛾。最诡异的是,尸体周围漂浮着无数光点,像夏夜萤火虫般缓慢游动。
“记忆碎片。”莫三签伸手触碰一个光点,它立刻展开成全息投影:小女孩在生日会上吹蜡烛的画面,“人死后,记忆会以量子态游离72小时。我的工作是...整理它们。”
崔无疾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见过各种处理数字遗产的古怪方法,但直接读取脑内记忆?这违反了他所知的一切科学定律。
“委托人是谁?”他声音发紧。
莫三签的灰白瞳孔转向悬浮的尸体:“她。死亡前六小时发的委托邮件。”他指向角落里一台老式电脑,“查收件箱。”
屏幕亮起,显示一封发自“Luna1993”的邮件:「如果我明天死了,请删除所有云端照片,尤其是上周在444号拍的那些。」发送时间确实是死亡前六小时——心跳停止后的六小时。
“不可能。”崔无疾凑近屏幕,“这邮箱需要手机验证码登录,死人怎么...”
一个光点突然撞上他的额头。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阳光。崔无疾发现自己站在殡仪馆后院,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拍照。视角很奇怪,像透过别人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体验死者的记忆。
镜头对准殡仪馆侧墙,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形阴影,像融进砖石的幽灵。当手指放大画面时,阴影突然转向“镜头”,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一道微笑的缝。
“别看!”记忆中的“自己”尖叫,但视线无法移开。那道裂缝越裂越大,里面是无数旋转的齿轮状物体。手机掉落,视角转向天空,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了脚踝...
崔无疾猛地跌回现实,后背撞上铁门。莫三签的单片眼镜几乎贴到他脸上:“看到了?最近三个月,所有死者最后去的地方都是这里。而且他们的记忆全都有相同片段——看见那个';微笑';。”
“为什么找我?”崔无疾抹去额头的冷汗,“你明明能直接读取记忆。”
莫三签的嘴角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因为只有你能看见它。”他指向崔无疾的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个胎记,形状酷似倒置的钥匙,“’记忆之钥';的持有者。我需要你打开地下的';旧馆';。”
整面墙突然震动,悬浮的尸体剧烈抽搐。那些游离的记忆光点疯狂闪烁,然后一个接一个熄灭,像被无形的手掐灭的蜡烛。
“开始了。”莫三签脸色骤变,“它在进食。快!”
他拽着崔无疾冲出房间。走廊此刻扭曲成S形,原本的照片全部变成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他们变形的倒影。最深处的一面镜子里,有个模糊人影正向他们招手。
“别看镜子!”莫三签用长袖遮住崔无疾的眼睛,“那是记忆的回音陷阱!”
温度骤降。崔无疾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冰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腕上的胎记突然灼痛,低头看见皮肤下浮现出发光的血管纹路,一直延伸到指尖。
“就是现在!”莫三签把他推向尽头那面异常干净的镜子,“用钥匙开门!”
崔无疾下意识伸手,掌心贴上镜面。胎记的光芒大盛,镜子像水银般波动起来,映出的不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段向下的螺旋楼梯,深不见底。
“下去前要知道三件事。”莫三签挡在镜前,灰白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第一,旧馆时间流速不同,一小时等于外界一分钟;第二,不要相信任何会动的影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楼梯深处传来金属摩擦声。莫三签最后那句话被噪音淹没,崔无疾只看到他的口型:
“别让我碰到你的记忆。”
镜面突然产生强大吸力。失重感袭来,崔无疾跌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