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坦诚,“感觉真是十几年了,上次兄弟说找到你了,我就总想搭搭话,不过一直没机会。”
他环视四周,竟然不好意思,“我这地方乱七八糟,妹子爱干净的人,千万别嫌弃。”
如此真诚待我,焉能不敬?我敛了适才的不悦,笑得诚心诚意,“马哥别客气。”
那小伙子似乎非要敬上些吃食才过瘾,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托盘来,摆满了北京的吃食。
细看之下,焦圈、豆汁、姜汁排叉、爆肚、白水羊蹄面面俱到。我向来对北京小吃不感兴趣。出身之地决定人之肠胃,这话一点不错。同样的定律应该也适合南氏兄弟,他们曾饶有兴趣地带人进去尝尝,却喝一口豆汁,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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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征看出我们没什么兴趣,起身驱赶那端吃的来的兄弟。
“去!去!瞎整甚?端这狗屁玩意来!这是南哥,你当是外地来北京的兄弟?!他在北京,两道的人都得让他三分!小兔崽子,真tm不会认人!”
“诶,——”南正安伸手止住他,脸色沉静,却是看我一眼,“没事,没事。”
马征犹自叨唠,“这帮人,一代不如一代,办事都tm没眼色。”
我在一旁冷眼观察了许久,忽然出言问,“这些都是哪里的人?听口音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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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正安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对我肯主动沟通来了兴味,“行啊?你还关心这个?”
马征却打开话匣子,对我侃侃而谈,“嗨!这行都分地方帮。”
指指后面的人,“咱这儿的,都是陕西的!关中大汉!看见没有,一个比一个壮实!”
我抿嘴笑了,“壮的是东北大汉。我倒是听说东北人犯了不少事。在远郊大兴、房山,黑车案,不都是出在东北人身上?”
他惊了,过几秒对我竖起大拇指,“妹子有见识!”
别夸我呀,我也就略知皮毛。看南正安嘴边漾起浅笑,我低下头去,莞尔不已。
“您只说对一半,东北人多猛,能猛得过警察?警察一来,只要闹事的,甭管谁都得进号子!”
他面向南正安,“郑小六这小子,又tm给我惹事,看场子见人闹事,傻b跟人亮枪,结果让对方报警,给警察抓了,立马给送昌平挖沙子!我花了块,才把这事平了!”
南正安神色一紧,“这可得把住风!”
“我知道!嗨!”
他看着南正安,眼里流露真诚,“兄弟,我想帮你的心,那是比谁都盛!咱俩打沙漠里一块杀出来的,谁不知道谁这条命不容易?!铁了心跟你干,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咱不玩打打杀杀那套,我全听!”
他却突然正了神色,“你花大钱养我们这帮人,就是给你看看场子?!我也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但咱也得干点事不是?天天好吃好喝地呆着,大把的钱挣着玩着,说实话,弟兄们都有点没血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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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正安暗黑的眼神瞟向我,动动唇欲言又止。沉默良久,忽然大掌拍上马征的肩,“别瞎琢磨,兄弟,听我的没错。”
语气带着回味的伤感,“弟兄们没文化、没学历,在夹缝中生存,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学会挣钱。挣钱是种本事,可不是人人都会。咱们不抢、不杀、不坑蒙拐骗,咱们就踏踏实实地去挣大钱!”
我静静地出言,“怎么挣大钱?”
他回看我一眼,满含讥诮,“杀富济贫!擒贼先擒王,听过没有?”
“不明白。”我诚实地答,对上他寓意深刻的眼。
“天下财富生来本没有主人,你不取,它就永远不属于你。”
他语气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从平民百姓处巧取豪夺算什么本事?那些贪官、政客贿金见不得人,更应该拿出来物尽其用。”
这倒没错,思想与我同步,我原本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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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我凝神在想,亮眸盯着我,问“你要去泽西,你知道,泽西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泽西岛是是一个充斥着经济商业理论的乌托邦、金融的圣殿。
泽西以及其他类似的避税港,都提供了将管制与放任、合法与非法联系在一起的离岸界面。外资银行、金融机构、跨国企业和离岸公司遍布小岛。金融活动及交易极为活跃,是世界瞩目的金融中心,很多金融机构都在那里设有培训基地。
“泽西和bVI一样,是个避税岛。”他沉暗的语气传来,令我心神一震。
“很多跨国公司的业务都会经过泽西,通过这个离岸系统来避税逃税,甚至洗黑钱,这个社会的罪恶,远远是我们所不了解的。”
他若有所思,面向马征,却更象是说给我听,“黑白两个世界早已融合,离不开金钱的融化渠道,非法所得、合法所得的界限不再明显。”
“只要够聪明,懂得构建网络,不用杀人,达到目的也能轻而易举。烧杀抢掠太野蛮、也太低级,不到万不得已,已用不上这招,”
他笑面马征,“血性?这是伴随人终身的东西!我们安安静静的,难道就没了血性?”
“现在我们的成功,早已不是为了一点点的蝇头小利,”
他眼中现出深意看向我,“我们有新的出路,就要放弃老办法,学会依附政府、利用国家金融。”
用别有用心的语气加了一句,“金融这玩意,纯粹是个玩物。它管理财富,实际上只要有财富的人,都可以玩弄它的规则、控制它,它就是个奴隶!”
知道他会说英语,去过美国,是个有点文化、了不起的首领。但这句话听起来,内涵的技术等级,和不中听的程度,多少令我有点震惊。太让我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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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VI,学过金融的人都知道——那是避税天堂英属维京群岛的简称。
长久以来,避税岛都颇受争议。中国目前企业实力大增,近年在国际避税岛设立壳公司,再将境内企业资产注入壳公司,进一步寻求海外上市,已是内地民营企业的一种风潮。
国内游资通过bVI沉淀,再借机逃往国外,是越演越烈的一大逃资趋势。
表面上看,避税岛上那些离岸银行是在模仿国内的银行体系,但是缺乏透明度和责任感的整个泽西金融环境,给它们提供了极为宽松的交易环境,也就意味着这些离岸公司和它们的往来业务没有经过审计。
因此,也无从得知到底是谁拥有那些公司,谁会从离岸信托机构中受益,它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这些隐秘和未知性,为犯罪和腐败提供了理想土壤,使这些勾当不那么容易被主流经济组织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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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我越来越不以为然的神色,突然朗声笑着,语气里不无讥讽,“我看你很不服?怎么?我抨击了你立足的事业根基,你有点不高兴?”
我正在想怎么反驳他的理论,耽思竭虑的同时也深觉碰上对手。他高瞻远瞩,似乎比我看得更透,但我,井底之蛙,视野有限,满腹理论,竟然难以回击。
“虽然我以前对金融界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这么厌恶,它的潜规则让人心痛,就像很多人士所说,只有穷人才会缴税,真正的富人是会想尽办法偷税的。”
他带着深深的不屑,“它根本没有什么职业道德,只会虚伪地打着维护国家利益的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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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西垄断了世界上30%的非法交易,金钱游戏筑成了你想象不出的帝国城堡。在其上层,累累的是各国黑帮、黑手党的非法收入。那里的所有金融机构都为了大量交易得到的巨额利润沾沾自喜。它们繁荣了一个小岛,并以此非凡成就举世瞩目。黑帮是杀人的刽子手,他们却帮助收拾残局!”
我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反驳,“你的背景,注定只让你看到黑暗的一面。金融是繁荣的表现,并不是所有的金融机构,都参与幕后交易!”
“这是连体婴,生死存亡,你分得开吗?”
他对我暗含讽刺,“你的金盛,所有事就堂而皇之、光明正大?”
我噎住无语,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而且向来公司的事就是机密,我不想跟他谈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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