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可汗疯了似地到处找,还找到商城的安保,哪里都没有,天哪,我把林沐丢了!林沐丢了!”
“别着急!童欣,别哭,”
听见她那样如同火山爆发之后、岩浆自天边滚滚而来的绝望语气,我也不免失了笃定。
“报警了吗?”
“没有。”她似乎有所迟疑,声音极为虚弱。
“为什么不报警?”
“安保说那里不可能丢孩子,批评我们自己为什么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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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个游乐城,有一片好大好大的人工沙滩,林沐非要去跟小朋友玩沙子,我跟可汗坐在旁边台阶上,冰然,我们真的是目不转睛、两个人都盯着林沐的;”
她郑重其事的语气如同祥林嫂,向我一再肯定。
“可是,旁边有一对小夫妻过来跟我们搭话,说我们的宝贝是混血儿,什么好漂亮、如何喂养之类的话。
结果等我们回过神来,林沐已经不见了,就象空气一样消失了。
天哪,冰然,林沐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怎么会把他丢了呢?我,我要死了,”
她如遇鬼魅,衰竭的呓语中带着神经质的脆弱。
“冰然,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绑架他?我们一定是惹到了什么人,有人偷走了林沐,是的,一定是有人故意偷走林沐。”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我半是宽慰半是疑惑,“别瞎想。”
“林可汗呢?我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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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公司我们私交不错,她已经是疯子半个,语无伦次,与她这么交流很不习惯。
“别问他,”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脆弱,“他跟我一样,快要崩溃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全都傻掉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先报警,”我沉着起来,“不管有没有用,找警察帮着找总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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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南正安已走到我身侧,偏过头看他一眼,又继续跟童欣说,“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喜欢混血小孩子,比如小朋友觉得好奇,偷偷把他抱走藏起来。要不,我看你去电视台或者登报吧,”
“我不敢,”童欣这支母狮子,竟然现在软弱不堪,语气可怜巴巴的。
“冰然,我怕真的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绑架的事你是没见过,咱们中国老百姓碰到得比较少罢了。
啊,冰然,如果是那样,我不敢报警,报警了林沐怎么办?我真害怕的。”
真是鸡同鸭讲,这个女人已经失去判断的理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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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叹口气,也将原本找林可汗的目的忘了个干净,这种时候还是别说我的烦心事了。
“童欣,冷静,你一定要先冷静。”
我如私探般思维缜密,指挥若定,叮嘱再三,“别离开商城,再找些人在四周找找、问问;要不,我帮你找电视台、商量上广播电台,现在就去。”
“不要,”她的语气犹豫里带着软弱,“先不要,我和可汗再商量商量。”
挂了电话,南正安好像很感兴趣,问我,“什么小孩子丢了?”
来龙去脉讲个大概,之后总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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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看多了,什么事都往绑架上扯。又不是大富豪,一岁多的孩子,天天娇生惯养,绑他?
绑匪还得给他喂美国进口原装奶粉,要是我我就不干,绑个小孩子吃喝拉撒睡伺候着,多麻烦。”
“她的怀疑不无道理啊。”
他眉间似有若隐若现的深意,“这种时候,应该等着电话,看看对方谈什么条件。”
我瞪视他一眼,“别把你那套又拿来显摆!要真有本事,就发动你手下的人帮忙找好了。”
他的笑容风平浪静,平淡不见端倪,恰好曲丛生走来问我,“4幅窗帘全都订了,您再去看看?”
我说好,转身走去。身后南正安电话也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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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小小一幅窗帘布料,历经如此多年变革,花样推陈出新,欧式风格充斥市场,色彩斑斓,样式繁复如层云重叠,珠串丝穗坠带光芒如同水晶,贵气逼人脸面而来。当然,价格也不菲。
导购大力推荐,赞布料来自意大利,其实我觉得那里的皮鞋算是国际名牌,窗帘就算了,也许与国内浙江或温州的小厂产品比肩,但这个人不爱用国货,始终让人觉得崇洋媚外。
很怀念幼时妈妈踩着缝纫机,将廉价布料加工成绝美生活艺术品的时候。她虽然暴力,但身为主妇生性简朴、善用环保能源,符合那个时代住家女人的标准。
抱肘读着样品单思忖再三,最后又将其中三幅改成简单的式样。去掉所有繁杂的装饰吊坠,只剩下简单的平面布料,效果是:紧贴着平平的窗。
想象中即可看见它在微风中轻轻荡漾,柔软拂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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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头,听见南正安在打电话。
“依拉汗下午三点到北京,派些人去接一下。”
他挂了电话,对上我欲问询的表情,牵唇一笑,“晚上我为远道来的朋友洗尘,下午好好准备准备。”
“哪儿来的?”
“新疆。”
哦,他的第二故乡。
真是有朋自远方来的感觉,他的眼底嘴角到处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和兴奋。
哪里都看得出他此刻的急不可耐。仿佛人家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定喜不自胜地上前将人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可是,”我迟疑着开口,“下午我想去找童欣,林沐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我本意还是想让他发动那晚找我的人力,如法炮制一次。
但他是耳朵聋了还是有私心?根本没把我的话听在心里。
果然,他明亮的目光黯淡下来,连带刚才的喜悦笑容也变得和缓,垂下眼皮不看我,语气轻忽。
“好啊,那你去吧。下午我再给你打电话。”
拽什么拽?他不想做是吗?我绝不会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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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汗家一片死寂。
看来在商城并无所获,两个人纷纷在家,一进门,发现童欣神情沮丧地窝在沙发里,林可汗直直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双手不安地交握,如同他在会议场合一贯的身体语言:表现着暗暗的焦灼。
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仍高高悬挂在走廊的墙上,尤其是林沐,荡漾着甜蜜可爱、不容一掬的笑容,但此刻那个天使无论怎样挥舞小神棒,也无法让他父母的脸上有一点生气。
给我开门的保姆,早蹑手蹑脚地躲到了不知名的角落,消失了去。
我走近童欣,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别这么沮丧,一定会没事,会找到的。”
她一脸木然,目光失去神采,声音有着绝望的嘶哑,“冰然,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你,你去问他。”
话中有话?
我看看她脸上的凄然,心知其中有端倪,放下她,走去问林可汗。
那个人,一向俊朗的高额早已紧皱,浓眉纠结成团。双手仍是紧力交握,似乎要把满心的焦虑藉由这双手捏碎。
他看见了我,双目原本展现着内心中切齿的痛感,但忽然冷静下来。
“Ecis,谢谢你能来。”他的眼中含着感激,背后依然是不能承受的压力。
“别这么说,”我轻轻拉开他身旁的餐椅坐下来。
这么多年,我们两家经常邀请公司同事参加聚会,布局我早已熟悉。
窗外是一片如火的骄阳,入夏天气渐渐炎热,他的家依旧凉爽舒适,一如锦绣人家的房子。
“可汗,相信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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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那强忍痛苦和恐惧的脸,也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童欣是我的好朋友,而你也是天龙的好伙伴。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的。”
他浓眉渐渐疏朗开来,缓缓开口,“Ecis,我需要你帮助,真的特别需要。”
“好。”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有人绑架林沐。”
听他说出这几个字,本能的反应是心跳加速。
难道事情又重新步入一条暗渠,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一提到绑架,我立刻就想起几个月前的那次,天龙整晚未归。
“接到电话了?”
他沉重地点头,深陷的蓝色眼睛愈发忧郁。
“对方要求我们配合天成审计,审计中不能出一点问题。不管用什么手段,尤其是要隐蔽跨境流入的资金审计,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会杀了林沐。”
这么血腥的恐吓?
对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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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倏然收紧,脑海里浮现南正安那迷人又坦荡的笑容,拼命地摇摇头——
不会的!
他说过他要远离这一切!
决不会是他!不会的!
可汗的嗓音因绝望而有点沙哑,“Ecis,你知道我做不到的,我的职权和职业道德,都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真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这是银行,不会有金融流氓的行径,可以由着他们无耻威胁,为所欲为!”
极端愤怒在他脸上蔓延开来,原本冷静的蓝色眼眸里满是隐痛,“这些人真是太狂妄了!Ecis,我要报警,我坚决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被他们玩弄!”
“不要!——”
听到这句话,童欣象头愤怒的母狮一样猛扑了过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林可汗大吼。
“那是你儿子!林可汗!
那是你儿子!你疯了是吗?拿他的命去开这种玩笑!
你根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你就要报警?!你去报警?!
对方说了你一报警就杀他!你还敢去报警!?——”
凄厉的声音充满整个大厅,我起身去紧紧拥住她。
“好了,童欣,别这样。
我们都在想办法,不会有事的,我们都在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