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剑刃撞上扇骨爆出火星,姜照安在兵器相触的刹那就愣住了,在他记忆里的楼双信是没有这种身手的,他下意识撤去七分力道,这个收势破绽本会让他被震退三步,但楼双信也同步卸了力。
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恼火,“你别躲!”
楼双信用合上的扇柄顶端点他手腕,“没有躲,是你在放水。”
剑风突然被风裹着袭向他,可剑锋刺到咽喉前突然上挑,只削断楼双信一小缕发,看得楼双信心里想笑,到底还是长大了,连发脾气都这么留有余地。
他们缠斗了一会儿,楼双信骨扇一挑,如刃的边缘擦过他的脖颈,露出姜照安喉间一抹疤,那道自刎留下的陈年疤痕把姜照安困在了原地,也成为他们过去的终点。
岁月,恩怨,年少意气,江山社稷,全都压缩成这一道锋利的红痕。
楼双信问,“虫族的技术可以祛疤。为什么留着?”
“闭嘴!“姜照安旋身横扫,却踩中自己震落的剑穗,脱力般往前摔倒。
楼双信没躲,直接给他当垫子了,两只虫重重摔在地上,姜照安的剑柄还抵着楼双信喉结,左手却垫在对方后脑;楼双信的扇刃贴上了他的颈脉,却又突然松开,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姜照安想起以前楼双信有一把很喜欢的玳瑁扇,是他和玄明一起挑的生辰贺礼,边缘曾割破过楼双信的手指。
如今又一把扇子,轻轻扫过他的咽喉,在增生的剑痕上画出一道冰凉的赦令。那一瞬间一种无端的疼痛从心中蔓延开,远比割破喉管时更痛。
说到底也只剩他们俩了,在这里争什么呢?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他终于丢下剑,伏在故友身上失声痛哭。
楼双信叹息,“泽桉呐......”
他其实想说你哭得好像托马斯小火车,但转念一想,姜照安没看过。
姜照安:“呜呜!”
楼双信任由他哭,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腰闪了......”
“??”姜照安连滚带爬地起来了。
维尔西斯很利落地把楼双信塞进医疗舱。这两只雄虫比他想象的能打一些,但他的雄主还是一如既往的脆皮。
楼双信小小声嘀咕,“还好在虫族……放在现代来这几遭医保卡都得给我刷爆了。”
姜照安连扶都没机会扶,一脸慌张地原地打转。
维尔西斯对姜照安说,“关于雄主,以及我们和卡特的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姜照安发现,这位军雌方才对自己的防备和敌意,此刻都消失了,只是很平和地看着他。
他抹了把脸,点点头,“请告诉我详情。”
楼双信也没管他们聊什么去了,躺医疗舱就跟回家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都快睡着了,姜照安突然窜过来,“楼明彰,我会盯着你!!指定不能让你再死了!”
楼双信:“好好好。”
姜照安吸吸鼻子,“晚上我要喝酒!”
楼双信:“喝喝喝。”
当天晚上就给楼双信喝桌子底下去了。
原因无他,姜照安太能喝了。这死小子在喝酒方面天赋异禀,楼双信本身酒量也就普普通通,后面喝得想往医疗舱里爬。
维尔西斯明天得回军部了,只稍微喝了一点点,把一滩泥一样的楼双信拖起来的时候,雄虫气若游丝,“我恨酒蒙子......”
楼双信没骨头似的靠着维尔西斯,看得姜照安无语凝噎。
雄主绝对喝醉了,维尔西斯稍微有点担心他明天起来头痛。不知道是因为喝得太多,还是包袱放下了,楼双信靠着他,整只虫恹恹的,极为罕见地露出了明显的疲态。
姜照安撑着桌子嘀咕,“你是真不行……”
楼双信:“别逼我在高兴的时候抽你……yue!”
维尔西斯看他这样直接把他面前的酒都撤了,去给他倒热水,楼双信哼哼唧唧地趴桌子上,眼神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姜照安看看维尔西斯,又看看他,问,“就这么定下了?”
楼双信笑了下,“定下了。我是真的爱他。”
姜照安有点意外,但对此觉得高兴,随即点头,“那就好。”
“对了,我真不知道卡特是坏虫……我不怎么上网。我就寻思那会在战区,能帮忙就帮一把,那只雌虫看着脑子不太清醒,我以为他俩真是一对亡命鸳鸯呢。就发挥了一下……”姜照安说,“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可以让我来。”
楼双信抬眼看他,“书你不读,逼你猛装!”
姜照安自觉理亏,低头装蒜,这杯子可真杯子啊!
这辈子也许就是这样了。维尔西斯给他端了杯温水,楼双信迷迷瞪瞪抱着他的手喝,心下一片安定。
维尔西斯把他抱起来,向姜照安点点头,“阁下,我先让雄主去休息了。”
姜照安:“得嘞。”
楼双信脸颊贴在维尔西斯肩膀上,说,“如今的日子……甚好。”
维尔西斯摸他的头发,“以后会更好的。”
楼双信闭着眼,听见这话笑了一下。
很早他就不再恨某个具体的人,痛苦像是一种本能,是他灵魂中的脊柱。而这一顿酒喝完,那些沉重的怨气好像就散了,连带着抽走了属于他的某一部分,从溃烂流血的缺口中又长出新的血肉。
楼双信想,我的孽债大抵是还完了。
姜照安看着维尔西斯的背影,楼双信被他抱在身前,只看得见挂在他腰上的双腿和抱着他脖子的手臂,脸埋在雌虫颈窝里,只能瞧见头顶的发旋。
他有点想笑,又很感慨。曾经机关算尽的明彰何曾有过这样的姿态,像个小孩子,亲昵又依赖。
好事,他想,这人早该这么休息了。
直到维尔西斯他们进了房间,姜照安低头看着酒杯,从袖子里露出挂在手腕上的红绳,上面串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突然他就不怨了。
其实他很想问问玄明,死在明彰手中的时候后悔吗?为什么写下那封诬陷自己的圣旨,却又始终没有拿出来,不盖上玉玺呢?
姜照安习惯性摸了摸咽喉处。应该是没有念旧情的,也许只是没来得及吧。
还好,现在也很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尤兰达的事是他做错了,好在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他呼出一口气,顿觉浑身都舒畅了,那些过往的灰尘窸窸窣窣的从他肩膀上抖落。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