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内而来。
一盏灯笼出现在小径的尽头,与此同时出现在虞笙和裴渡视线中的,还有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婆婆。
“是少爷吗?”婆婆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尝试着问了一句,语调之中有隐隐的激动。
裴渡见状快步上前:“芳婆,是我。”
芳婆手里的灯笼应声落地,她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抓着裴渡的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少爷,真是您回来了!老婆子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芳婆眼里有泪花氤氲,裴渡拍着她的手,等到她情绪平稳下来,才将身后的虞笙拉过来。
“芳婆,这位是我的娘子,虞笙。”
芳婆闻言震惊不已,“少,少爷,您不是说……这,这怎么突然娶了妻?”
裴渡侧头看向虞笙,神情温柔:“芳婆,此事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和您说。
今日我带阿笙回来,是想看看母亲。”
看到裴渡看向虞笙的眼神,又听说他们是为了看自家小姐而来,芳婆顿时明了,这位娘子,是裴渡真正在意的人。
她立即躬身朝虞笙行了一礼:“老婆子参见少夫人。”
虞笙连忙伸手去扶她:“芳婆不必如此多礼,您叫我阿笙就好。”
芳婆顺势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虞笙。
容貌清丽,举止端庄得体,言语轻柔,既不张扬,也不怯懦,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怪不得少爷会因着她改变计划。
芳婆适时地收回目光,向他们抬手示意:“少爷,少夫人,请随我来,小姐的房间我每日都打扫着,随时都可以住人。”
虞笙反应过来,芳婆口中的小姐,应该就是裴渡的母亲,颜夫人。
这院子虽然不大,却处处透露着雅致,应该是精心拾掇过的。
颜夫人已去世多年,生前应该也一直生活在永安侯府,这地方还能保持着如今这样的状态,可真是有些奇特。
虞笙一言不发地跟在裴渡身边,时不时地侧身看他一眼。
她能够感觉到,裴渡一直掩藏在心中的秘密,与颜夫人有关。
穿过迂回的长廊,芳婆的脚步停留在位于宅子深处的院子里。
借着月光,虞笙看到一株枝桠茂盛的柳树下,赫然立着一座坟。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张地抓住裴渡的衣袖。
裴渡顺势抓住她的手,他手掌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掌心,才让她有了片刻的安心。
“阿笙,别怕,这是我母亲。”
“啊?颜夫人?她不是应该葬在永安侯府的祖茔之中吗?”
裴渡轻轻摇头:“母亲对那地方厌恶至极,巴不得离他们远一点,故而她走之后,我只在那处埋了她的衣服,她真正的归处,是在这里。”
虞笙原本加速的心跳因为裴渡轻缓的语气逐渐平稳下来了,她看了看裴渡,又看了看前方的芳婆,思考片刻,主动上前,跪在了坟前。
她无声地给颜夫人磕了三个头,算是以晚辈之礼拜见这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婆母。
裴渡也跪在了虞笙的身边,静静地看着那个没有墓碑的坟墓,心中情绪翻涌。
看着二人的背影,芳婆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身退下了。
夜风将裴渡的声音吹得很碎,那些从未与人启齿过的回忆,在此刻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如同一幅画卷一般,缓缓在虞笙面前展现。
“我外祖家原本只是普通的商人,家里人口单薄,我母亲自小在那样简单的环境中长大,性子淡泊而坚韧。
后来忻阳发现了铁矿,许多人家都赶上那一波开采矿山的潮流,因而发家致富,我外祖家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裴明颂奉命至忻阳管理矿山庶务,遇见了我母亲,不知他是看上了颜家的家产,还是真心爱慕我母亲的容颜,他不顾身份,对我母亲展开追求。
那时整个忻阳城都道,颜家姑娘命好,能嫁入京城的勋贵人家,一跃跨入上流阶层。
据芳婆说,那时的裴明颂的确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以正妻之礼娶我母亲进门。
外祖家只有我母亲这一个独女,因而也将颜家百分之七十的家产都给了我母亲,让她作为嫁妆带进了侯府。
谁曾料想,婚后不过一年,裴明颂就娶了三房姨娘,起初我母亲不愿,却被侯府众人以各种由头攻击。
我母亲性子刚烈,也曾和裴明颂提出过和离。可女子和离,对方又是颇有权势的公侯之家,谈何容易,再加上我母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只得放弃了这条路。
生下我之后,我母亲便无心侯府庶务,也不愿和裴明颂有所牵扯,只蜗居在自己的院子中,教养我长大。
我幼时那几年,母亲和裴明颂尚且能各自生活,但后来,侯府逐渐落魄,他便打上了我母亲嫁妆的主意。
两人为此多次争吵,母亲便带着我回了忻阳,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可以说,我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都是在这个宅子里度过的。
后来,我逐渐长大,到了该上学堂的年纪,母亲为了让我能上学读书,回到了侯府。
再后来,我去了学堂,在家中的日子并不多,我每次回来,只感觉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吃了许多的药,却总也不见好。
我九岁那边,她便去了。外祖父母曾上门讨要过母亲的嫁妆,我知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将钱要回去,而是想提醒裴明颂,那些都是属于我的。
又过了几年,外祖父母也去了,之前我交由你的那些铺子,都是外祖父母留给我的。
如今,母亲身边的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芳婆了,我让她住在这里,替我看顾母亲,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杀母之仇,永生不能忘!”
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裴渡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凛冽。
虞笙震惊地捂住了嘴,感觉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