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霍兰将棋子攥在掌心,他的肩膀变得紧绷,用握着棋子的手抵着唇。可他的眼神却离不开棋局,正在思考如何破局。
正玉一手端茶一手抚着棋盘的边角,指尖漫不经心地叩击,棋盘发出清泉滴石的脆响。
这并不急躁的哒哒声,落在霍兰耳中却化作惊雷,似一种催促。
贵族孩童的耳尖蓦地发烫,恍惚间嗅到旧时光里桐木的香。
他的父亲是一位混血,这导致他和艾拉都不能长得很高。适用于他和艾拉的室内家具都需要特别定制。
若是误入母亲的房间,就像误入巨人的国度。即使是父亲的房间,年幼的他也觉得颇为巨大。
那时候他还够不到父亲书房里的木制牌桌,得由人专门垫上3、4层的软垫,才能堪堪摸到牌桌。他跟父亲下棋时,也是这样又着急又生气。
记忆中,父亲将黑曜石所制的棋子抵在棋盘之上,对他说:“当棋子开始说话,你要学会沉下心去,侧耳倾听。”
他这才发觉自己后颈已沁出薄汗——眼前这局棋竟比当年与父亲对弈更令人窒息。医师看似闲散的落子,竟在不知不觉间将他逼至悬崖边缘。
他仔细品味自己的感情。发觉如今生气,是气自己赢不了,更气自己对一个初学者放松警惕。
而和霍兰相比,在这类棋局游戏上并无‘自己一定会赢’这类傲慢的正玉,则是显得闲适多了。他甚至脑子里还在思考过去的布局,而且正巧想到了坐在身前的霍兰身上。
——于塞勒姆的二儿子霍兰·西尔文而言。
旅行者正玉是寻找亲人的治疗师,他心思缜密而善良,且一直以平等的态度面对他。
霍兰为正玉对‘亲人’尸首的不离不弃而感动,他甘愿做正玉的投资人,一开始只是一时兴趣加例行资助,后来则是自以为双方心意相通,出于自己对友人的偏爱。
即使他没有继承这份家业的资格,但他的姐姐并不像想象中无情,他的妹妹又是一个看重霍兰如同己身的孩子,他的母亲九年来一直是温斯坦城最大的贵族。
母亲给予他的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在谁身上都一样。
那为什么不去资助自己喜欢的类型呢?
如今的霍兰看上去很痛苦,只是从父亲身上获得了不符合当前时代的价值观,从而一直为自身和时代的差距而痛楚。
而对于五岁的霍兰而言,他要的却比十四岁的自己更少,五岁的孩子还对自己的亲人有所眷恋,他只想要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他对生存一道没有常人那般的苦楚。
因此在发觉即将袭来的时代,其引火线是一位毫无自保能力的医师时。他第一想法是将正玉藏在自己的匣子里,控制正玉的行动路线,监视正玉的一举一动。
年幼的孩子掩耳盗铃,认为只要引火线没有点燃,那一定不会出事。
想到这里,正玉抬头看了一眼霍兰。霍兰面上的燥热,已经蔓延至双颊。
嗯?
——糟糕,他因思考,忘了留手。
正玉托着茶盏的手一顿,悬在棋盘之外的手,将一枚即将收网的棋落在旁边。
嗯。要收手才是。
哎呀,这可不行,这可是一局指导棋。
正玉于棋盘上的攻势暂缓,让霍兰得以调动城堡填补了缺口。
望着霍兰咬着唇绞尽脑汁的反攻,正玉想起自己曾在现实世界中学到的围棋定式。虚虚实实的包围术,在六十四格中开出异色的花,而后又被其主人止住攻势。
一旦松手,再怎么精密的包围术,总有一丝喘息之机。
“医师当真是初次接触?”霍兰咬住下唇,齿间尝到一丝铁锈味。他强迫自己忽略水晶吊灯投在棋盘上的碎光,目光掠过对方垂落的雪色发梢。
这个自称游方医师的东方人,此刻正用瓷白茶盏边缘轻抵下颌,赤色瞳孔映着棋局倒影,像极了月下审视猎物的雪狐。
正玉闻言轻笑,茶汤在盏中漾开涟漪:“东瀛有将棋,中土有围棋,皆是黑白纵横的学问。”他忽然将茶盏悬停在棋盘之外,\"倒是您这手,用得妙。\"
霍兰呼吸一滞。正玉的指尖正点在他方才牺牲战车的位置,那里原本凌厉的杀阵此刻竟显出破绽。自己以为的绝地反击,或许不过是猎手故意露出的咽喉。
正玉目光扫过霍兰紧绷的肩线,决定结束此局。
那枚藏在胸前的勇气勋章正在发烫——贝蒂女士的幻影随时会撕裂空间降临,正玉将凭证交给贝蒂后,她必然会使用那枚凭证定位。
正玉布棋时常常随心而为,就如同现在的包围术一般,只要能用时能随时调用即可。
只要有一根蛛丝能引起塞勒姆城主的注意,他就能够见到塞勒姆。等正玉见到塞勒姆,也就是贝蒂能够横空跳脸塞勒姆城主的那天。
黑方的战车以雷霆万钧之势完成了最后的绝杀!
随着清脆的声响,白方象征着胜利与荣耀的王冠轰然倒下。
持白棋的正玉败了。
霍兰终于推倒白王,孩童攥着汗湿的棋子,回想刚刚的棋局。
“不愧是霍兰啊,好棋好棋。”正玉夸赞着,他将黑棋扶正,将棋局一一复位。
霍兰望着正玉从容复位棋子的动作,却愣了一下。
医师他看上去依旧不骄不馁,仿佛刚刚困住他长达半局棋之久的恐怖杀阵,只不过是一场茶沫聚散般虚幻不实的景象罢了。
当霍兰脱离于棋局之后,看清被赦免的杀机。
那些本该刺穿棋局的白棋,温顺地躺在败者的位置,如同退潮后搁浅的贝壳。
正玉抬眸时正撞上霍兰探究的目光。
“请不要取笑我了,明明是您...明明有经验,却看我持指导,很有趣吗?”霍兰道。
正玉目光移了几寸。他心里想,很有趣啊,我们这边就喜欢逗小孩。那咋了。
“怎么会,我可是初学者。”正玉笑眯眯地,适时转移话题,“不知道我在这边借住时,能否借用图书馆?实不相瞒,除了棋局,我对西尔文家族的藏书也颇感兴趣。”
“当然可以。”霍兰却松了口气,只要提出条件就好。
霍兰在口袋中搜寻片刻,将一枚钥匙递给正玉。他于棋盘上推来的黄铜钥匙,在棋盘边缘折射出幽光,正是通往图书馆的通行证。
正玉接过钥匙,他笑着向霍兰点头感谢:“多谢您的慷慨,我会珍惜藏书的。”
霍兰却显得轻松,他只道:“不必谢,二楼的客房也随便您挑选,没有上锁的门都是可以使用的。我会一直提供给您喜欢的东西,也请您将需要的事物告知。我们毕竟是朋友嘛!”
微笑着的贵族孩童以自己所受教育,揣测着医师的想法。
在他这类人看来,若是医师一直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提,那是很可怕的,只说明医师谋取的是他给不出的代价。可若是他开始开口索要,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系统:「宿主宿主,事儿办成了,怎么样!」
「很好,乖孩子。我这边也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