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骤然抬头,正撞进青年幽潭般的眸子里。
那双黑瞳泛着泠泠波光,仿佛月下寒江掠过一缕涟漪,顷刻间又归于沉寂,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深渊。
又是这般被洞穿灵魂的颤栗感。
她不着痕迹地掐紧掌心,指甲在柔嫩肌肤上刻出月牙。
面上却扬起恰到好处的迷惘,宛如误入陷阱的幼鹿。
“方才的混沌妖以怨念为食。”
林惊鹤广袖轻拂,沾着妖血的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宝珠村百余具尸首完好,唯独明珠夫妇尸骨无存,倒像是......”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少女发颤的睫羽。
胡枝音忽然倒抽冷气:“难道他们将那对夫妻当作储粮?”
她说得残忍,却是一个合理的猜测。
“正是。”
林惊鹤指尖凝起金芒,在虚空中勾勒出咒文,“沼泽要能形成怨珠,恐怕也是因为明珠姑娘和她那位未婚夫。”
流动的金光映得他眉眼愈发清冷,“且能让混沌妖破开禁制潜入村落,那位明珠姑娘的恨意,怕是比忘川水还要浓烈三分。”
风逸之踉跄扶住树根:“明珠自幼温良,怎会......”
“是呢。”
白苓适时开口,声音裹着江南烟雨般的轻软,\"表姐最是良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若说怨恨,难道其他乡亲的冤魂就不怨么?\"
她歪着头,细碎雾气在乌发间流转,衬得眼尾那抹薄红愈发楚楚。
林惊鹤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淬着寒冰:“姑娘总能一语中的。”
白玉珰在腰际叮咚作响,他向前逼近半步,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这份通透,倒不像久居深闺的娇女。”
也不知他是在赞赏,还是内涵。
白苓不着痕迹地后退,将指尖藏进袖中掐诀,面上却绽开不谙世事的笑靥:“公子说笑了,奴家不过是......”
“或许能从怨珠中得到真相。”林惊鹤骤然打断。
火光中,青年捧着的漆黑珠子渗出粘稠血雾,“此物凝结亡者执念,可观其生前记忆。”
“如何看?”胡枝音问。
风逸之也看向他,神情肃穆。
林惊鹤倏然眉眼弯弯一笑:“用法术。”
胡枝音和风逸之对视一眼,胡枝音摊开手,手指在半空中画了几道繁复的灵力符咒,金光闪闪,可怨珠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胡枝音无奈,只能将怨珠递给了林鹤,“林师兄,你可有获取其中记忆的法子?”
林惊鹤看着那递过来的珠子却没伸手接,他转向白苓,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还需劳烦姑娘执掌此物。”
“我?”白苓指向自己,有些不可置信,凝着秋露的眸子倏然覆盖上一层警惕。
“是。”青年笑着颔首,黑眸深深,“某要布阵,需要一个人帮忙拿着这颗珠。”
“师兄,还是我来吧。”胡枝音自告奋勇。
风逸之也道:“或者我来吧,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若是有什么危险……”
可青年打断他,虽然温声,口吻却含着一种不予反驳的强势:“我只要她。”
一瞬间,万籁俱静。
“我只要她”这四个字若是放在某本缠绵悱恻的话本中,应当是多么情深义重的承诺。
可放在这里,只有刻意。
白苓只觉得一股透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裹挟着她沉入幽冥晦暗的深海。
他,莫非是已经知道了?
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白苓在心中驳斥自己的想法,若是之前,他或许能看出自己是妖,可现在……她拥有了那颗宝珠。
在她的丹田深处凝聚着一颗妖丹,而妖丹四周,正被一道清润柔和的灵力环绕,正是那颗从沼泽妖处得来的宝珠。
之前,她用灵识感知其中的灵力,竟误打误撞地把宝珠吸食到了体内,它环绕在她妖丹周围,不仅源源不断地给她提供充沛灵力,甚至还屏蔽了她的妖气。
即使在最强大的捉妖师看来,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可怜的凡人少女而已。
少女像是被吓到了,鸦青色的长睫不住地抖动,怯生生地问道:“公子,为何,一定要是我?”
胡枝音也疑惑不已:“是啊,林师兄,为何一定要是这位姑娘?”
青年淡笑,定定望向那羸弱无助的少女,莞尔状:“姑娘既然是明珠姑娘的表妹,自然更能牵引出明珠姑娘的记忆和情感。”
胡枝音和风逸之两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胡枝音也看向瑟瑟发抖的白苓,以为她在担忧自己的性命安危,安慰道:“姑娘别怕,林师兄很厉害的,必然会护你周全。”
护她周全?
呵——
白苓心中冷嗤,面上却不显半分,垂着长睫,咬着唇瓣,一副瑟缩不安的模样。
她的担心是真的,毕竟明珠表妹的身份是胡诌的,若是这记忆真需要血亲来唤醒,她的谎言一定会被戳穿。
虽然,她也可以拒绝,但是拒绝必然会引起几人的猜疑,让她后续的计划也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了想,白苓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她弱弱地应了一声:“好,为了表姐,我愿意。”
她伸手接过胡枝音手中的怨珠,才抬起一双漂浮雾气的美眸,问:“公子需要我怎么做?”
“风兄,胡师妹,你们退到十米开外。”青年先是让两人远离,才对着白苓说道,“姑娘无须多做什么,只需要安静站在此处便好。”
风逸之和胡枝音两人遵照青年的话退到十米开外,远远望过来,注视此处情况。
只见身姿颀长的青年和单薄纤弱的少女对望,青年握住少女拿着怨珠的那只手的手腕。
顷刻间,凌厉骤起的风吹起两人的长发,两人的周身萦绕起淡淡金光。
在他们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半径三四米左右的圆形阵法,璀璨的金光放射出来,形成无数道光柱,把他们包围。
白苓指尖触上怨珠的刹那,妖丹在丹田处剧烈震颤。
宝珠迸发的清辉与怨气激烈撕扯,她强咽下喉间腥甜,任由林惊鹤扣住自己命脉。
青年袖间沉水香混着血腥钻入鼻尖,像条吐信的毒蛇攀上脊梁。
怨珠从白苓的掌心慢慢上浮到他们的头顶。
\"闭眼。\"他低语如蛊,掌心温度骤然攀升。
白苓只觉腕间腾起灼烧般的痛楚,千百道金线自两人交握处蜿蜒游走,在青砖上烙出繁复的太古铭文。
狂风卷着枯叶在阵中呼啸,她散落的青丝与青年玄色发带纠缠,恍若缔结某种诡谲的契约。
怨珠悬至眉心的瞬间,白苓听见识海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暗红血雾喷涌而出,却在触及金芒时化作漫天磷火。火光中渐次浮现的倩影让风逸之踉跄跪地——
罗裙少女鬓边犹带山茶,分明是待嫁新娘的装扮,可那双本该含情的杏眼正汩汩淌着血泪。
“明珠!”风逸之惊呼。
白苓的眼睛眨了眨,她原本以为会失败,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表妹。
没想到竟然成功了,让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脑中一直紧绷的弦也松了松。
手腕还被握着。
她垂下视线望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修长、冷白、节骨分明,触感像是一块冷玉,冰润、光滑,存在感极强。
白苓轻微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来,抬起眼睫往上看。
男人也正看着她,乌瞳莹润,笑着道:“姑娘,阵法还没有结束。”
白苓哑然,只能乖顺了下来,敛下长睫挡住眸中的冰冷不耐,耳边却传来轻笑,一阵一阵撩拨她的神经。
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望向不远处越来越清晰实体的少女身影。